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我是一只蛾,扑向火焰是我一生的目标。
我原是一个卵。母亲把我生在一块长着水草的泥沼里,我就成了一粒种。我在水中成长,后来,我成了虫。再后来蜕了壳,成了一只蛾。
现在我的翅膀硬了,我就要做翅膀硬的事。我非常想见我的父母。一些和我一样在泥淖中出生的昆虫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说我太温情、太可笑,并说父母把我们生下就丢在泥淖里,什么时候来看过我们、来问过我们?我说:“你们无情。我们虽是昆虫,但有情有义。我们不能跟人学,人很多时候翻脸无情,还虚伪歹毒什么的。我们要跟羊和乌鸦学,羊知跪乳,乌鸦知反哺,它们都是我们的榜样。”好多昆虫面对我低下了头。
我开始寻找父母,我跋山涉水,翅膀飞得酸疼酸疼的,在许多好心朋友的帮助下,我终于见到我称之为父母的那对蛾子。
当我见到父母时,他们对我的到来没说什么,只是跟我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他们又忙他们的事了。他们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去邻居家祭奠一只扑火而焚的雄蛾。
这是深夜,雄蛾死去没多久就被别的蛾子看到并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雄蛾一家。雄蛾一家听说雄蛾死在火焰里,高兴坏了。在蛾氏家族里,能死在火焰里是一只蛾子的福,是八辈子修来的。所以当那只我叫母亲的蛾子听说在为雄蛾开追悼会就忙着去祭奠,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被冷落。在她眼里,我的存在,还不如对一只死在火焰里的雄蛾的祭奠更重要。
在和父母一起的岁月里,我才知道,作为一只蛾子,如能死在火焰里那是一种荣耀,是一种永生。所以千百年来,飞蛾前仆后继扑向火焰,那是他们生命的一种尊贵,一种升腾。
我每天除喂饱肚子之外就是盼望着天黑。天黑了,才会有灯光。有灯光才会实现我们生命的燃烧。如今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家家都购买了空调。门窗在夏日比冬天还严实。每天在窗外徘徊时我都看到我的好多同类,他们把两只眼睛瞪绿,也没有等到进屋的机会。
后来我就急切盼望停电,只要停电,人们一点蜡烛,我就有死在火焰里的机会。还有,在不停地寻找中,我发现,农村停电的几率比城市多五六倍。对于一只蛾来说,这就是命运,对于人来说就是机遇。
我进行了战略转移,从城市撤到乡村。游荡在乡村的天空里,飞舞在乡村的黑夜里。
在乡村,我来到一个叫闵凡利的人的窗下。我发现,他家的灯比别人家的熄得晚。一停电,这家伙就会打开窗户,就着蜡烛的亮光,光着膀子写一些他认为能感染人的狗屁文章。这天,停电了。我听见闵凡利这家伙骂了一句脏话,接着点起蜡烛,打开窗子。机不可失、时不待我,就在闵凡利开窗的瞬间,我飞进他的屋里。
蜡烛的火焰跳跃着,欢快地舒展着身姿。闵凡利看样子正写在兴头上,他用手刮了一下额头上花生粒子般大的汗珠,丢在地上,然后又继续写他那不值一文的“经典”。这家伙写得很忘我,时而咬咬笔杆,时而双手托腮,呆头呆脑的可爱极了。我时常反思自己,我本是一个愚蠢的家伙,为追求生命的永生,傻傻地飞舞、蠢蠢地寻找着这盏烛火,现在看来,闵凡利这家伙比我还可笑。
烛火在热烈地燃烧着,用燃烧显示着他的光亮,显示着他不可一世的生命价值。看到火焰,我说不出地激动,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成为蛾氏家族的一个永生的英雄,成为我父母眼中的荣耀和自豪!
我在心里暗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朝烛火扑去。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蓬勃的火焰一下子被我扑灭了。黑暗中,我发现,我只是腿脚受了一点伤,伤虽不大,但很疼,钻心地疼。我躺在桌上呻吟着,听到闵凡利这家伙嘴里吐出一段脏话,当然,这脏话是骂我的。接着蜡烛被点燃了,光明代替了黑暗……
闵凡利看到桌上的我。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一纸文字上。他的那些文字好硬,石头似的,硌得我全身发疼。闵凡利这家伙伸手把我提起来,狠狠向地上摔去……
就在闵凡利摔我的一刹那,我猛地发现闵凡利这家伙很像我。我想告诉闵凡利:“你也是尘世的一只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