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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列传·卷一百五十五

马从聘(耿荫楼) 张伯鲸 宋玫(族叔应亨 陈显际 赵士骥等) 范淑泰 高名衡(王汉) 徐汧(杨廷枢) 鹿善继(薛一鹗)

马从聘,字起莘,灵寿人。万历十七年进士。授青州推官,擢御史。勋卫李宗城册封平秀吉逃归,从聘言其父言恭不当复督戎政,不从。出理两淮盐课,言近日泰山崩离,坼者里余,由开矿断地脉所致,当速罢,不报。奸人田应璧请掣卖没官余盐助大工,帝遣中官鲁保督之。从聘极陈欺罔状,不从。还朝,改按浙江,又按苏、松,请免增苏、松、常镇税课,亦不报。以久次擢太仆少卿,拜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失事夺俸。既而有捣巢功,未叙,引疾归。加兵部右侍郎。家居凡二十余年,终熹宗世不出。

崇祯十一年冬,大清破灵寿。从聘年八十有二矣,谓其三子曰:“吾得死所矣。”又曰:“吾大臣,义不可生,汝曹生无害也。”三子不从。从聘缢,三子皆缢。赠兵部尚书,谥介敏,官其一子。

耿荫楼,从聘同邑人也,字旋极。天启中,任临淄知县。久旱,囚服暴烈日中,哭于坛,雨立澍。摄寿光,祷雨如临淄。崇祯中,入为兵部主事,调吏部,历员外郎,乞假归。城破,偕子参并死之。赠光禄少卿。

张伯鲸,字绳海,江都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知会稽、归安、鄞三县。天启中,大计,调补卢氏。

崇祯二年,稍迁户部主事,出督延、宁二镇军储。自黄甫川西抵宁夏千二百里,不产五谷,刍粟资内地。贺兰山沿黄河汉、唐二渠,东抵花马池,素沃野,亦荒芜甚。伯鲸疏陈其状,为通商惠工,转菽麦。又仿边商中盐意,立官市法以招之,军民称便。大盗起延绥,擢伯鲸兵备佥事,辖榆林中路。击破贺思贤,斩一座城、金翅鹏,败套寇于长乐堡。巡抚陈奇瑜上其功,诏进三阶,为右参政,仍视兵备事。

七年春,奇瑜迁总督,遂擢伯鲸右佥都御史代之。督总兵王承恩等分道击破插汉部长及套寇于双山、鱼河二堡,斩首三百。明年,以拾遗论罢。寻论延绥功,诏起用,荫子锦衣千户。

十年秋,杨嗣昌议大举讨贼,遣户部一侍郎驻池州,专理兵食。帝命傅淑训。明年,淑训忧去,即家起伯鲸代之,如淑训官。又明年,熊文灿抚事败,嗣昌自出督师,移伯鲸襄阳。文灿之被逮也,言剿饷不至者六十余万,伯鲸坐贬秩。

十五年,召为兵部左侍郎。明年,尚书冯元飙在告,伯鲸摄部事。召对万岁山,疾作,中官扶出,遂乞休。又明年,京城陷,微服遁还。福王立于南京,伯鲸家居不出。久之,扬州被围,与当事分城守。城破,自经死。

宋玫,字文玉,莱阳人。父继登,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历官陕西右参议。天启五年大计谪官。玫即以是年偕族叔应亨同举进士,玫授虞城知县,应亨得清丰。

崇祯元年,玫兄琮亦举进士,知祥符,而玫以才调繁杞县,三人壤地相接,并有治声。应亨迁礼部主事,玫亦擢吏科给事中。尝疏论用人,谓:“陛下求治之心愈急,则浮薄喜事之人皆饰诡而钓奇;陛下破格之意愈殷,则巧言孔壬之徒皆乘机而斗捷。”众韪其言。时应亨已改吏部,累迁稽勋郎中,落职归。玫方除母丧,起故官,历刑科都给事中。请热审概行于天下。又言狱囚稽滞瘐死,与刑死几相半,宜有矜释。帝采纳之。迁太常少卿,历大理卿、工部右侍郎。玫父继登已久废,至是为浙江右参政。大学士周延儒客盛顺者,为浙江巡抚熊奋渭营内召,果擢南京户部侍郎,继登父子信之。

十五年夏,廷推阁臣,顺为玫营推甚力。会诏令再推,玫与焉。帝已中流言,疑诸臣有私。比入对,玫冀得帝意,侃侃敷奏。帝发怒,叱退之,与吏部尚书李日宣等并下狱。日宣等遣戍,玫除名,顺乃惊窜。

闰十一月,临清破,应亨与知县陈显际谋城守。应亨以城北庳薄,出千金建瓮城,浃旬而毕。玫及邑人赵士骥亦出赀治守具。无何,大清兵薄城,城上火炮矢石并发,围乃解。明年二月复至,城遂破,玫、应亨、显际、士骥并死之。显际,真定人,士骥官中书舍人,并起家进士。玫、应亨有文名。

沈迅,亦莱阳人也。崇祯四年举进士,历知新城、蠡二县,与胶州张若骐同年友善。十一年行取入都。帝以吏部考选行私,亲策诸臣,迅、若骐并得刑部主事。两人大恚恨,结杨嗣昌,得改兵部。其年冬,畿辅被兵,迅请于广平、河间、定州、蠡县各设兵备一人。又请以天下僧人配尼姑,编入里甲,三丁抽一,可得兵数十万。他条奏甚多。章下兵部,嗣昌盛称迅言可用,乃命为兵科给事中。

迅欲自结于帝,数言事,皆中旨。当是时,军兴方棘,廷臣言兵者即以为知兵,大者推督抚,小者兵备,一当事任,罪累立至。于是上下讳言兵,章奏无敢及者。迅极言其弊,乞敕廷臣五日内陈方略。帝即从其言。迅考选时为掌河南道御史王万象所抑,因事劾罢万象,势益张,与若骐尽把持山东事。会顺天府丞戴澳诬劾平远知县王凝命、嘉兴推官文德翼贪,迅上疏颂二人廉能,澳下吏削籍。迅累迁礼科都给事中。陈新甲主款,迅面斥其非,廷辨良久,又言:“杨嗣昌死有余戮,借久案以邀功,陈新甲负罪不遑,移边劳而录荫,非论功议罪法。”帝是其言。迅本由嗣昌进,随众诋毁,时论訾薄之。

寻以保举高斗光为凤阳总督不当,谪国子博士,乞假归。及新甲诛,命追论兵科不纠发罪,吏部上迅名。帝曰:“迅御前驳议,朕犹识之,可复故官。”未赴而京师陷。迅家居,与弟迓设砦自卫。迓短小精悍,马上舞百斤铁椎。兄弟率里中壮士,捕剿土寇略尽。大清兵至,破砦,迅阖门死之。

若骐劾黄道周以媚嗣昌。历职方郎中,新甲遣赴宁、锦督战,覆洪承畴等十余万军,独渡海逃还,论死系狱。李自成陷都城,出降。

范淑泰,字通也,滋阳人。崇祯元年进士。授行人。五年冬,擢工科给事中。上疏陈刑狱繁多,乞敕刑官疏理,帝褒纳之。流贼犯河南,追论先任巡抚樊尚璟罪,劾总兵邓玘淫掠状。时中官张彝宪言天下逋赋至一千七百余万,请遣科道官督征。帝大怒,责抚按回奏。淑泰言民贫盗起,逋赋难以督追,不从。给事中庄鳌献、章正宸建言下吏,抗疏救之。

吏部张捷荐逆党吕纯如,淑泰极论其谬,并论大学士王应熊朋比行私,劾捷徇应熊意,用其私人王维章抚蜀。言:“维章官西宁,坐加征激变,落职闲住。捷朦胧启事,明肆奸欺。”帝责捷自陈。捷诋淑泰党同伐异,帝不问。时皇陵被毁,巡抚杨一鹏得罪。应熊以座主故,力庇之。淑泰发其停匿章奏状,帝亦不究。淑泰乃摭应熊纳贿数事上之,应熊损赀助陵工,淑泰又劾其召寇庇奸。帝责以挟私求胜,终不纳。

十一年冬,上疏言:“今以措饷故,至搜括借助。即行之而得,再有兵事,能复行乎!治不规其可久,徒仓皇于补救之术,非所以为忠也。陛下方以清节风天下,而乃条叙百官金钱于多寡之间,是教之贪也。至借贷之说,尤不可行。京师根本重地,迩者物力困竭,富商大贾大半旋归。内不安,何以攘外!乞立寝其说。”又言:“强兵莫如行法。今之兵,索饷则强,赴敌则弱;杀良冒功则强,除暴救民则弱。请明示法令,诸将能用命杀贼者,立擢为大将,否则死无赦。毋以降级戴罪,徒为不切身之痛痒。”帝是其言。

十五年迁吏科,典浙江乡试,事竣还家。十二月,大清兵围兖州,淑泰竭力固守。城破,死之。诏赠太仆少卿,官一子。

高名衡,字仲平,沂州人。崇祯四年进士。除如皋知县,以才调兴化,征授御史。十二年出按河南。明年期满,留再巡一年。

十四年正月,李自成陷洛阳,乘胜遂围开封。巡抚李仙风时在河北,名衡集众守。周王恭枵发库金百万两,募死士杀贼,烝米屑麦,执爨以饷军,凡七昼夜。仙风驰还开封,副将陈永福背城而战,斩首二千。游击高谦夹击,斩首七百。贼解去。仙风既还,与名衡互讦奏。帝以陷福藩罪诏逮仙风,以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代。克俭已前死难,即擢名衡右佥都御史代之。以永福充总兵官都督佥事,镇守河南。

当是时,贼连陷南阳、邓、汝十余州县,唐、徽二王遇害,名稀不能救。开封周邸图书文物之盛甲他藩,士大夫垔富,蓄积充牣。自成攻之不能克,然欲得而甘心焉。十二月杪,贼再围开封。永福射自成,中其左目,炮殪上天龙等。自成大怒,急攻之。开封故宋汴都,金帝南迁所重筑也,厚数丈,内坚致而疏外。贼用火药放迸,火发即外击,〈番瓦〉瓳飞鸣,贼骑皆糜烂,自成大惊。会杨文岳援兵亦至,乃解围去。西华、郾、襄、睢、陈、太康、商丘、宁陵、考城俱陷。

十五年四月复至开封,围而不攻,欲坐困之。六月,帝诏释故尚书侯恂于狱,命督保定、山东、河北、湖北诸军务,并辖平贼等镇援剿官兵。拔知县苏京、王汉、王燮为御史。诏苏京监延、宁、甘、固军,趣孙传庭出关;王汉监平贼镇标楚、蜀军,同侯恂等急击;王燮监阳、怀东晋军,刻期渡河。总兵许定国以晋军次沁水,一夕溃去,宁武兵亦溃于怀庆,诏逮定国。七月,河上之兵溃。督师丁启睿、保督杨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诸军,次于朱仙镇。良玉走还襄阳,诸军皆溃,启睿、文岳奔汝宁。诏山东总兵官刘泽清援开封。城中食尽,名衡、永福偕监司梁炳、苏壮、吴士讲,同知苏茂灼,通判彭士奇,推官黄澍等守益坚。泽清以兵来援,诸军并集河北朱家寨不敢进。泽清曰:“朱家寨去开封八里。我以兵五千南渡,依河而营,引水环之。以次结八营,直达大堤。筑甬道输河北之粟,以饷城中。贼兵已老,可一战走也。”诸军皆曰:“善。”乃以兵三千人先渡立营。贼攻之,战三昼夜,诸军无继者,甬道不就,泽清拔营归。日夜望传庭出关,不至。

贼图开封者三,士马损伤多,积愤,誓必拔之。围半年,师老粮匮,欲决黄河灌之。以城中子女货宝,犹豫不决。闻秦师已东,恐诸镇兵夹击,欲变计。会有献计于巡按御史严云京者,请决河以灌贼。云京语名衡、澍,名衡、澍以为然。周王恭枵募民筑羊马墙,坚厚如高岸。贼营直傅大堤,河决贼可尽,城中无虞。我方凿朱家寨口,贼知,移营高阜,艨艟巨筏以待,而驱掠民夫数万反决马家口以灌城。九月癸未望,夜半,二口并决。天大雨连旬,黄流骤涨,声闻百里。丁夫荷锸者,随堤漂没十数万,贼亦沉万人。河入自北门,贯东南门以出,流入于涡水。名衡、永福乘小舟至城头,周王率其宫眷及宁乡诸郡王避水栖城楼,坐雨绝食者七日。王燮以舟迎王,王从城上泛舟出,名衡等皆出。茂灼、士奇久饿不能起,并溺死。贼浮舰入城,遗民俱尽,拔营而西。城初围时百万户,后饥疫死者十二三。汴梁佳丽甲中州,群盗心艳之,至是尽没于水。帝闻,痛悼。犹念诸臣拒守劳,命叙功。加名衡兵部右侍郎,名衡辞以疾。即擢王汉右佥都御史,代名衡巡抚河南。名衡归,未几,大清兵破沂州,名衡夫妇殉难。

王汉,字子房,掖县人。崇祯十年进士。除高平知县。调河内,擒巨寇天坛山刘二。又乘雪夜破妖僧智善。夜半渡河,破贼杨六郎。李自成围开封,汉然火金龙口柳林为疑兵,遣死士入贼中,声言:“诸镇兵来援,各数十万至矣。”贼闻则惊走。

汉为人负气爱士。人有一长,嗟叹之不容口。僚属绅士陈民疾苦,或言己过,则瞿然下拜。用兵士卒同甘苦,人乐为之死。好用间,贼中虚实莫不知。攻天坛山贼,山陡绝,登者挽以布。汉持刀直上,人服其勇。时贼氛日炽,帝每临朝而叹汉前后破贼功,降旨优叙。

十五年春,以减俸行取入都,与苏京、王燮同召对,称旨。命三臣皆以试御史监军。汉监平贼镇标楚、蜀军,与督臣侯恂南援汴。

时兵部奏援剿兵十万,十之四以属京、燮,属汉以其六。汉所监凡五万九千,然大半已溃散,兵部空名使之。汉乃请自立标营兵千人,骑二百,报可。乃简保营兵百余人,募邯郸、钜鹿壮士三百人,又取故治河内所练义兵及修武、济源素从征剿者五百人,及亲故子弟,合千人。八月朔夜半,袭贼范家滩,斩一红甲贼目。檄诸将合剿。自走襄阳,督左良玉兵救汴。至潼关,有诏汉巡按河南。时贼灌开封,汉闻,趣诸将自柳园夜半渡河,伏兵西岸。檄卜从善等夹攻之,斩首九十余级,遂入汴,大张旗鼓为疑兵。追贼至朱仙镇,连战皆捷。巡抚高名衡谢病,即擢汉右佥都御史代之。汉乃广间谍,收土豪,议屯田,谋所以图贼。

无何,刘超反永城。超,永城人,跛而狡,为贵州总兵,坐罪免。上疏言兵计,陈新甲用为河南总兵。以私怨杀其乡官御史魏景琦一家三十余人,惧罪,遂据城反。汉上疏请讨,语泄,超得为备。明年正月,汉入永城,声言招抚,为贼所杀。参将陈治邦、游击连光耀父子皆战死。游击马魁负汉尸以出,面如生。诏赠兵部尚书,荫锦衣世百户,建祠致祭。既而超伏诛,传首九边。

徐汧,字九一,长洲人。生未期而孤。稍长砥行,有时名,与同里杨廷枢相友善。廷枢,复社诸生所称维斗先生者也。天启五年,魏大中被逮过苏州,汧贷金资其行。周顺昌被逮,缇骑横索钱,汧与廷枢敛财经理之。当是时,汧、廷枢名闻天下。

崇祯元年,汧成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三年,廷枢举应天乡试第一。中允黄道周以救钱龙锡贬官。倪元璐,道周同年生,请以己代谪,帝不允。汧上疏颂道周、元璐贤,且自请罢黜,帝诘责汧。汧曰:“推贤让能,荩臣所务;难进易退,儒者之风。间者陛下委任之意希注外廷,防察之权辄逮阍寺,默窥圣意,疑贰渐萌。万一士风日贱,宸向日移,明盛之时为忧方大。”帝不听。汧寻乞假归。还朝,迁右庶子,充日讲官。

十四年奉使益王府,便道还家。当是时,复社诸生气甚盛,汧与廷枢、顾杲、华允诚等往复尤契。居久之,京师陷。福王召汧为少詹事。汧以国破君亡,臣子不当叨位,且痛宗社之丧亡,由朋党相倾,移书当事,劝以力破异同之见。既就职,陈时政七事,忄卷忄卷以化恩仇、去偏党为言。而安远侯柳祚昌疏攻汧,谓:“朝服谒潞王于京口,自恃东林巨魁,与复社杨廷枢、顾杲诸奸狼狈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为《讨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国指马’是何语?乞置汧于理,除廷枢、杲名,其余徒党,容臣次第纠弹。”时国事方棘,事亦竟寝。汧移疾归。

明年,南京失守,苏、常相继下。汧慨然太息,作书戒二子,投虎丘新塘桥下死。郡人赴哭者数千人。时又有一人儒冠蓝衫而来,跃虎丘剑池中,土人怜而葬之,卒不知何人也。

于是廷枢闻变,走避之邓尉山中。久之,四方弄兵者群起,廷枢负重名,咸指目廷枢。当事者执廷枢,好言慰之,廷枢嫚骂不已,杀之芦墟泗洲寺。首已堕,声从项中出,益厉。门人迮绍原购其尸葬焉。

汧子枋,字昭法,举十五年乡试。枋依隐,有高行云。

鹿善继,字伯顺,定兴人。祖久征,万历中进士,授息县知县。时诏天下度田,各署上中下壤,息独以下田报,曰:“度田以纾民,乃病民乎!”调襄垣,擢御史,以言事谪泽州判官,迁荥泽知县,未任而卒。父正,苦节自砺。县令某欲见之,方粪田,投锸而往。急人之难,倾其家不惜,远近称鹿太公。

善继端方谨悫。由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内艰除,起故官。辽左饷中绝,廷臣数请发帑,不报。会广东进金花银,善继稽旧制,金花贮库,备各边应用。乃奏记尚书李汝华曰:“与其请不发之帑,何如留未进之金?”汝华然之。帝怒,夺善继俸一年,趣补进。善继持不可,以死争。乃夺汝华俸二月,降善继一级,调外。汝华惧,卒补银进。泰昌改元,复原官,典新饷。连疏请帑百万,不报。

天启元年,辽阳陷,以才改兵部职方主事。大学士孙承宗理兵部事,推心任之。及阅视关门,以善继从。出督师,复表为赞画。布衣羸马,出入亭障间,延见将卒相劳苦,拓地四百里,收复城堡数十,承宗倚之若左右手。在关四年,累进员外郎、郎中。承宗谢事,善继亦告归。

先是,杨、左之狱起,魏大中子学洢、左光斗弟光明,先后投鹿太公家。太公客之,与所善义士容城举人孙奇逢谋,持书走关门,告其难于承宗。承宗、善继谋借巡视蓟门,请入觐。奄党大哗,谓阁部将提兵清君侧,严旨阻之。狱益急,五日一追赃,搒掠甚酷。太公急募得数百金输之,而两人者则皆已毙矣。至是,善继归,而周顺昌之狱又起。顺昌,善继同年生,善继又为募得数百金,金入而顺昌又毙。奄党居近善继家,难家子弟仆从相望于道。太公曰:“吾不惧也。”崇祯元年,逆榼既诛,善继起尚宝卿,迁太常少卿,管光禄丞事,再请归。

九年七月,大清兵攻定兴。善继家在江村,白太公请入捍城,太公许之。与里居知州薛一鹗等共守。守六日而城破,善继死。家人奔告太公,太公曰:“嗟乎,吾儿素以身许国,今果死,吾复何憾!”事闻,赠善继大理卿,谥忠节,敕有司建祠。子化麟,举天启元年乡试第一,伏阙讼父忠。逾年亦卒。

薛一鹗,字百当,由贡生为黄州通判。荆王姬诬他姬鸩世子,一鹗白其诬。奄人传太妃命,欲竟其狱,卒直之。迁兰州知州。州北有田没于番,吏派其赋于他户,后田复归,为卫卒所据,而民出赋三十年,一鹗核除其害。至是佐善继城守,遂同死。

赞曰:士大夫致政里居,无封疆民社之责,可逊迹自全,非以必死为勇也。然而慷慨捐躯,冒白刃而不悔,湛宗覆族,君子哀之。岂非名义所在,有重于生者乎!气节凛然,要于自遂其志。其英风义烈,固不可泯没于宇宙间矣。

译文

  高名衡,字仲平,沂州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初任如皋知县,因为有才干调到兴化,后来又被召进朝廷做御史。十二年他到河南按察,第二年期满后又留下来当了一年按察御史。

  十四年(1641)正月,李自成打下洛阳,然后乘胜包围了开封。巡抚李仙风当时在黄河北面,名衡就召集众人守城。周王朱恭枵拿出自己的库存银子一百万两,召募死士杀贼,又蒸米磨麦升起炉灶供应军队伙食,一共进行了七天七夜。仙风才骑马返回开封。副将陈永福背城作战,斩杀贼兵两千人。游击高谦出兵夹击,也斩了七百人。贼兵解围离开了。仙风回来后,与名衡互相上书攻击。庄烈帝用使福王陷落贼手的罪名下诏将仙风逮捕,让襄阳兵备副使张克俭来接任。克俭此前已经死于战乱,朝廷就提拔名衡为右佥都御史接替仙风。让永福充总兵官、都督佥事,镇守河南。

  当时贼兵接连打下南阳、邓州、汝宁等十多个州县,唐王、徽王遇害,名衡没能挽救。开封的周王府图书文物比其他王府都多,士大夫家庭殷实,蓄积丰富。自成攻打开封打不下来,但总想打下来才甘心。十二月底,贼兵又一次包围开封。永福用箭射自成,射中了他的左眼,城上又发炮打死了上天龙等。自成大为恼火,猛烈攻打开封城。开封原来是宋朝的汴都,金朝皇帝南迁时又曾再建,城墙厚度有几丈,里边坚实,外边疏松。贼兵用火药来引爆,炸开后就向外辐射,破砖破瓦纷飞作响,贼寇的骑兵给打得焦头烂额,自成十分惊惶。正好杨文岳的援兵又赶来,自成就撤围走了。西华、郾城、襄城、睢阳、陈州、太康、商丘、宁陵考城这时都被打下了。

  十五年四月,贼兵又到了开封,围而不攻,打算坐困开封城。六月,庄烈帝下令把原尚书侯恂从狱中释放出来,让他统率保定、山东、河北、湖北等地的军务,并管辖平贼等镇的援剿官兵。又提拔知县苏京、王汉、王燮为御史,命令苏京监督延安、宁夏、甘肃、固原的部队,催促孙传庭出关作战;王汉监督平贼镇标湖北、四川军,同侯恂等立即出击;王燮监督阳城、怀庆等地的晋东部队,刻期渡河。总兵许定国带着山西部队住宿在沁水时,一天夜里逃跑了,宁武部队也在怀庆逃散了,朝廷下令逮捕了许定国。七月,黄河上的驻军逃散。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联合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部队,驻扎到朱仙镇。良玉逃回襄阳,各军都跟着逃,启睿、文岳逃往汝宁去了。朝廷又诏令山东总兵官刘泽清增援开封。城内粮食吃完了,名衡、永福和监司梁炳、苏壮、吴士讲,同知苏茂灼,通判彭士奇,推官黄澍等一起防守得更加坚强。泽清带兵过来增援,各部队都在黄河北面的朱家寨聚集,不敢进战。泽清就说“:朱家寨离开封只有八里。我带兵五千渡过南岸,靠着黄河扎营,引黄河水来围着兵营。然后我们依次扎下八个营寨,直通黄河大堤。筑起一条甬道把黄河北面的粮食运到城中当粮饷。那时贼兵已经疲惫,我们可以一次就把它给打跑了。”各军将领都说“:好。”于是泽清带了三千人先渡过黄河过来扎营。贼兵过来进攻,打了三天三夜,其他部队没有一个人跟着过来,甬道没筑起来,泽清就拔营回去了。城里一天到晚望孙传庭开出潼关来,迟迟看不到他过来。

  贼兵三次想打下开封,兵马损伤了很多,心中积满了火气,发誓这次一定要打下。围困半年后,部队疲劳了,粮食吃完了,就挖开黄河淹没开封城,只是因为城里边有很多子女、货宝,所以犹豫不决。听说陕西部队已经向东来了,害怕各镇官兵一起来夹击,又想改变主意。恰好这时有人向巡按御史严云京献计,请决开黄河灌贼兵。云京讲给名衡、黄澍,名衡、黄澍同意了。周王恭枵召募民工修建了一道羊马墙,跟高大的黄河岸一样厚实。贼兵的营寨连着黄河岸,黄河决口后贼兵马上就完了,城里却不必担心。官方正在朱家寨挖黄河口时,贼兵知道了,把营寨转移到了高地上,备了巨船大筏等着,同时驱使几万民工反挖马家口淹开封城。九月十五日半夜里,朱家寨、马家口都决水了,当时下过几十天大雨,黄河水猛涨了很多,所以黄河决口处的大水声闻百里。背着铁锹开挖河口的民工被漂没了十几万,贼兵也淹死了一万人。河水从城的北门进来,流向东南门出去,注入涡水。名衡、永福乘着小船到城头上躲,周王领着他宫廷内的眷属及宁乡等郡王都住在城楼里避水,因为大雨七天都没有吃到东西。王燮用船来迎接周王,周王从城头上乘船出去了,名衡等也都出来了。茂灼、士奇饿久了,不能起身,都淹死在水里。贼兵驾船进城,活着的百姓都给抢杀净尽,然后拔营西去。开封城刚被包围时有一百万户,后来因饥荒、病疫而死去的有十分之二三。开封佳丽甲中州,群盗心里早就艳羡了很久,到这时全都淹没于水中了。庄烈帝听说后,极为痛心。不过还是想到了大臣们拒敌守城的劳苦,传令给他们评定功劳。朝廷给名衡加官为兵部侍郎,名衡用生病推辞掉了。朝廷就提拔王汉为右佥都御史,让他接替名衡巡抚河南。

  名衡还乡后不久,大清部队打下了沂州,名衡夫妇二人都殉难了。

  鹿善继,字伯顺,定兴人。他的爷爷久征是万历年间进士,担任息县知县。当时朝廷传令丈量田地,各地都要把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予以登记、汇报,息县却把田地都当作下等汇报,久征说:“丈量田地应该是为了解除百姓的贫困,怎么能反倒用它来损害百姓呢?”后来他调到襄垣,又升为御史,期间因为提意见被贬为泽州判官。最后调他去当荥泽知县,没有上任就死了。善继的父亲鹿正,苦行守节,自我砥砺。有一个县令想见他,他正在给田施粪,扔下铲子就走上前,毫不磨蹭。他替别人的困难着急,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周围一带都把他称为鹿太公。

  善继为人正直谨慎。由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起身,担任了户部主事。中间为母亲守丧,过后起复原任。辽东部队的军饷中断了,廷臣几次请求拨出国库银,神宗不做答复。正好这时广东运来了金花银,善继查原先的规定,金花银应当收进国库,供各边镇使用,就递一份清单给尚书李汝华说“:与其奏请皇上不肯拨出的国库银,干什么不留下这些还没入库的银子?”汝华同意了。神宗恼了,扣下善继一年官俸,催促把金花银补进国库。善继坚持认为不行,以死向神宗争取,神宗就扣了汝华两个月俸禄,把善继贬官一级,调到地方上。汝华怕了,最后还是把金花银补进了国库。泰昌改元年,朝廷恢复了善继的原职,让他主管薪饷。中间他接连上书请求拨出一百万国库银,光宗也没有答复。

  天启元年(1621),辽阳失守后,善继因为有才干被改任兵部职方主事。大学士孙承宗掌管兵部事务,对他推心相待,很信任他。等承宗到关门去检阅时,让善继跟着。承宗出关领兵,又让他当了赞画。善继穿着布衣,骑一匹瘦马,出入于亭障当中,召集将士来加以慰问,开拓了四百里边疆,收复了几十个城堡,承宗把他当成了左右手来用。善继在山海关干了四年,逐渐升到员外郎、郎中。承宗辞职后,善继也请假回乡去了。

  在这之前,杨涟、左光斗的案子发生了,魏大中的儿子学氵伊、左光斗的弟弟光明,先后投奔到鹿太公家里。太公把他们当成客人,他们跟太公所结交的义士、容城举人孙奇逢商量后,拿着太公的信去山海关门口,把他们的困难告诉了承宗。承宗、善继商议后打算借巡视蓟门的机会,请求入朝觐见熹宗。阉党这下大吵大喊,说阁部打算统兵清君侧来了,熹宗就发出一道严厉的指示阻止承宗入朝。杨涟、左光斗的案子更加抓得紧了,每五日追一回赃,拷打得很残酷。太公赶忙凑集了几百两银子送进去,可是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死掉了。到善继回到家里时,周顺昌的案子又出来了。顺昌是善继同年的进士,善继又为他凑集了几百两银子,银子送进去顺昌又死掉了。阉党的家乡离善继家很近,难家的子弟、仆从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他家里,太公却说:“我不怕什么。”崇祯元年(1628),谋逆的宦官被诛除后,善继起复为尚宝卿,又升为太常少卿,掌管光禄丞的事务,他又请假回乡去了。

  九年(1636)七月,大清部队攻打定兴。善继家在江村,他对太公讲想过去保卫定兴城,太公答应了。善继跟在家闲住的知州薛一鹗等一起守城,守了六天城被打下,善继死去了。他的家人跑回来告诉太公,太公说:“唉!我的儿子一向以身许国,现在果然为国而死,我还有什么遗憾的呢!”事情给朝廷知道后,朝廷追赠善继为大理卿,谥忠节,传令有关部门为他修造了祠庙。善继的儿子化麟考中天启元年(1621)乡试第一名,曾经到朝廷去诉说他父亲的忠诚。父亲死后,他过一年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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