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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列传·卷五十

李彪 高道悦

李彪,字道固,顿丘卫国人,高祖赐名焉。家世寒微。少孤贫,有大志,笃学 不倦。初受业于长乐监伯阳,伯阳称美之。晚与渔阳高悦、北平阳尼等将隐于名山, 不果而罢。悦兄闾,博学高才,家富典籍,彪遂于悦家手抄口诵,不暇寝食。既而 还乡里。平原王叡年将弱冠,雅有志业,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女,路由冀相,闻 彪名而诣之,修师友之礼,称之于郡,遂举孝廉。至京师,馆而受业焉。高闾称之 于朝贵,李冲礼之甚厚,彪深宗附。

高祖初,为中书教学博士,后假员外散骑常侍、建威将军、卫国子,使于萧赜。 迁秘书丞,参著作事。自成帝以来至于太和,崔浩、高允著述《国书》,编年序录, 为《春秋》之体,遗落时事,三无一存。彪与秘书令高祐始奏从迁固之体,创为纪 传表志之目焉。

彪又表曰:

臣闻昔之哲王,莫不衅衅孜孜,思纳谠言,以康黎庶。是以访童问师,不避渊 泽;询谋谘善,不弃刍荛。用能光茂实于竹素,播徽声于金石。臣属生有道,遇无 讳之朝,敢修往式,窃揆时宜,谨冒死上封事七条。狂瞽之言,伏待刑戮。

其一曰:自太和建号,逾于一纪,典刑德政,可得而言也。立圜丘以昭孝,则 百神不乏飨矣;举贤才以酬谘,则多士盈朝矣;开至诚以轨物,则朝无佞人矣;敦 六顺以教人,则四门无凶人矣;制冠服以明秩,则典式复彰矣;作雅乐以协人伦, 则人神交庆矣;深慎罚以明刑,则庶狱得衷矣;薄服味以示约,则俭德光昭矣;单 宫女以配鳏,则人无怨旷矣;倾府藏以赈锡,则大赉周渥矣;省赋役以育人,则编 户巷歌矣;宣德泽以怀远迩,则华荒抃舞矣;垂至德以暢幽显,则祯瑞效质矣。生 生得所,事事惟新,巍巍乎犹造物之曲成也。然臣愚以为行俭之道,犹自囗何者? 今四人豪富之家,习华既深,敦朴情浅,夫识俭素之易长,而行奢靡之难久。壮制 第宅,美饰车马,仆妾衣绫绮,土木被文绣,僭度违衷者众矣。古先哲王之为制也, 自天子以至公卿,下及抱关击柝,其宫室车服各有差品,小不得逾大,贱不得逾贵。 夫然,故上下序而人志定。今时浮华相竞,情无常守,大为消功之物,巨制费力之 事,岂不谬哉!消功者,锦绣雕文是也;费力者,广宅高宇、壮制丽饰是也。其妨 男业、害女工者,焉可胜言哉!汉文时,贾谊上疏云“今之王政可为常太息者六”, 此即是其一也。夫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故越王好勇而士多轻死,楚灵好瘠而国有 饥人。今二圣躬行俭素,诏令殷勤,而百姓之奢犹未革者,岂楚越之人易变如彼, 大魏之士难化如此?盖朝制弗宣,人未见德,使之然耳。臣愚以为第宅车服,自百 官以至于庶人,宜为其等制,使贵不逼贱,卑不僭高,不可以称其侈意,用违经典。 今或者以为习俗日久,不可卒革,臣谨言古人革之之渐。昔子产为政一年,百姓歌 之曰:“我有田畴,子产伍之;我有衣冠,子产贮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 三年,乃改歌曰:“我有田畴,子产殖之;我有子弟,子产诲之;子产若死,其谁 继之?”然则郑人之智,岂前昏而后明哉?且从政者须渐,受化者难顿故也。今若 为制以差品之,始末之情,魏士与郑人同矣。既同郑人,是为卒有善歌,岂可惮其 初怨而不为终善哉?夫尚俭者开福之源,好奢者起贫之兆。然则俭约易以教行,华 靡难以财满,是以圣人留意焉,贤人希准焉。故夏禹卑宫室而恶衣服,殷汤寝黄屋 而乘辂舆。此示俭于后王,后王所宜观其意而取折衷也。孔子为鲁司寇,乘柴车而 驾驽马;晏婴为齐正卿,冠濯冠而衣故裘。此示俭于后臣,后臣所宜识其情而消息 之也。前志云:“作法于凉,其弊犹贪。”此言虽略,有达治道。臣之瞽言,倘或 可采,比及三年,可以有成。有成则人务本,人务本则奢费除,奢费除则谷帛丰, 谷帛丰则人逸乐,人逸乐则皇基固矣。

其二曰:《易》称:“主器者,莫若长子。”《传》曰:“太子奉冢嫡之粢盛。” 然则祭亡主则宗庙无所飨,冢嫡废则神器无所传。圣贤知其如此,故垂诰以为长世 之法。昔姬王得斯道也,故恢崇儒术以训世嫡,世嫡于是乎习成懿德,用大协于黎 蒸,是以世统生人,载祀八百。逮嬴氏之君于秦也,殆弃德政,坑焚儒典,弗以义 方教厥冢子,于是习成凶德,肆虐以临黔首,是以飨年不永,二世而亡。亡之与兴, 其道在于师傅;师傅之损益,可得而言。益者,周公傅成王,教以孝仁礼义,逐去 邪人,不使见恶人,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为卫翼。卫翼良,成王正, 周道之所以长久也。损者,赵高傅胡亥,教以刑戮斩劓及夷人族,逐去正人,不得 见善士,谄佞谗贼者为其左右。左右邪,胡亥僻,秦祚之所以短促也。夫皇天,辅 德者也,岂私周而疏秦哉?由所行之道殊,故祸福之途异耳。昔光武议为太子置傅, 以问其群臣,群臣望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新阳侯阴就可。博士张佚正色曰: “今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阴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 之贤才。”光武称善,曰:“置傅以正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 拜佚为太子太傅,汉明卒为贤主。然则佚之傅汉明,非乃生之渐也,尚或有称,而 况乃生训之以正道,其为益也固以大矣。故《礼》曰“太子生,因举以礼,使士负 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于南郊”,明冢嫡之重,见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 明孝敬之道也。然古之太子,“自为赤子,而教固以行矣”,此则远世之镜也。高 宗文成皇帝慨少时师不勤教,尝谓群臣曰:“朕始学之日,年尚幼冲,情未能专, 既临万机,不遑温习。今而思之,岂唯予咎,抑亦师傅之不勤。”尚书李欣免冠而 谢,此则近日之可鉴也。伏惟太皇太后,翼赞高宗,训成显祖,使巍巍之功邈乎前 王。陛下幼蒙鞠诲,圣敬之跻,及储宫诞育,复亲抚诰,日省月课,实劳神虑。今 诚宜准古,立师傅以训导太子,训导正则太子正,太子正则皇家庆,皇家庆则人幸 甚矣。

其三曰:臣闻国本黎元,人资粒食,是以昔之哲王莫不勤劝稼穑,盈畜仓廪。 故尧汤水旱,人无菜色者,盖由备之有渐,积之有素。暨于汉家,以人食少,乃设 常平以给之;魏氏以兵粮乏,制屯田以供之用。能不匮当时,军国取济。又《记》 云:国无三年之储,谓国非其国。光武以一亩不实,罪及牧守。圣人之忧世重谷, 殷勤如彼;明君之恤人劝农,相切若此。顷年山东饥,去岁京师俭,内外人庶出入 就丰,既废营产,疲而乃达,又于国体实有虚损。若先多积谷,安而给之,岂有驱 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以今况古,诚可惧也。臣以为宜析州郡常调九分之二,京 都度支岁用之余,各立官司,年丰籴积于仓,时俭则加私之二,粜之于人。如此, 民必力田以买官绢,又务贮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岁凶则直给。又别立农官, 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以为屯人,相水陆之宜,料顷亩之数,以赃赎杂物余财市牛科给, 令其肆力。一夫之田,岁责六十斛,蠲其正课并征戍杂役。行此二事,数年之中, 则谷积而人足,虽灾不为害。臣又闻前代明主,皆务怀远人,礼贤引滞。故汉高过 赵,求乐毅之胄;晋武廓定,旌吴蜀之彦。臣谓宜于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门才,引 令赴阙,依中州官比,随能序之。一可以广圣朝均新旧之义,二可以怀江汉归有道 之情。

其四曰:昔帝舜命咎繇惟刑之恤,周公诰成王勿误于庶狱,斯皆君臣相诫,重 刑之至也。今二圣哀矜罪辜,小大二情,谳决之日,多从降恕,时不得已,必垂恻 隐,虽前王之勤听肆赦,亦如斯而已。至若行刑犯时,愚臣窃所未安。汉制,旧断 狱报重,常尽季冬;至孝章时改尽十月,以育三微。后岁旱,论者以十月断狱,阴 气微,阳气泄,以故致旱。事下公卿,尚书陈宠议:冬至阳气始萌,故十一月有射 干、芸、荔之应,周以为春;十二月阳气上通,雉雊鸡乳,殷以为春;十三月阳气 已至,蛰虫皆震,夏以为春。三微成著,以通三统,三统之月,断狱流血,是不稽 天意也。《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宁,事欲静。以起隆怒,不可谓宁;以行大刑, 不可谓静。章帝善其言,卒以十月断。今京都及四方断狱报重,常竟季冬,不推三 正以育三微。宽宥之情,每过于昔;遵时之宪,犹或阙然。岂所谓助阳发生、垂奉 微之仁也?诚宜远稽周典,近采汉制,天下断狱,起自初秋,尽于孟冬,不于三统 之春,行斩绞之刑。如此,则道协幽显,仁垂后昆矣。

其五曰: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之不廉,乃曰簠簋不饰。此君之所 以礼贵臣,不明言其过也。臣有大谴,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室而请死,此臣 之所以知罪而不敢逃刑也。圣朝宾遇大臣,礼同古典。自太和以降,有负罪当陷大 辟者,多得归第自尽。遣之日,深垂隐愍,言发凄泪,百官莫不见,四海莫不闻。 诚足以感将死之心,慰戚属之情。然恩发至衷,未著永制,此愚臣所以敢陈末见。 昔汉文时,人有告丞相周勃谋反者,逮系长安狱,顿辱之与皁隶同。贾谊乃上书, 极陈君臣之义,不宜如是。夫贵臣者,天子为其改容而体貌之,吏人为其俯伏而敬 贵之。其有罪过,废之可也,赐之死可也。若束缚之,输之司寇搒笞之,小吏詈骂 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及将刑也,臣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天子曰:子大夫 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孝文深纳其言,是后大臣有罪, 皆自杀不受刑。至孝武时,稍复入狱,良由孝文行之当时,不为永制故耳。伏惟圣 德慈惠,岂与汉文比隆哉?今天下有道,庶人不议之时,臣安可陈瞽言于朝,但恐 万世之后,继体之主有若汉武之事焉。夫道贵长久,所以树之风声也;法尚不亏, 所以贻厥孙谋也,焉得行恩当时,而不著长世之制乎?

其六曰:《孝经》称:“父子之道天性。”《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 二经之旨,盖明一体而同气,可共而不可离者也。及其有罪,罪不相及者,乃君上 之厚恩也。至若有惧,惧应相连者,固自然之恆理也。无情之人,父兄系狱,子弟 无惨惕之容;子弟逃刑,父兄无愧恧之色。宴安荣位,游从自若,车马仍华,衣冠 犹饰,宁是同体共气、分忧均戚之理也?昔秦伯以楚人围江,素服而示惧;宋仲子 以失举桓谭,免冠而谢罪。然则子弟之于父兄,父兄之于子弟,惟其情至,岂与结 盟相知者同年语其深浅哉?二圣清简风俗,孝慈是先。臣愚以为父兄有犯,宜令子 弟素服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职任必要, 不宜许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厉凡薄,使人知有所耻矣。

其七曰:《礼》云: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此圣人缘情制礼,以终孝子 之情者也。周季陵夷,丧礼稍亡,是以要绖即戎,素冠作刺;逮于虐秦,殆皆泯矣。 汉初,军旅屡兴,未能遵古。至宣帝时,民当从军屯者,遭大父母、父母死,未满 三月,皆弗徭役;其朝臣丧制,未有定闻。至后汉元初中,大臣有重忧,始得去官 终服。暨魏武、孙、刘之世,日寻干戈,前世礼制复废而不行。晋时,鸿胪郑默丧 亲,固请终服,武帝感其孝诚,遂著令以为常。圣魏之初,拨乱返正,未遑建终丧 之制。今四方无虞,百姓安逸,诚是孝慈道洽,礼教兴行之日也。然愚臣所怀,窃 有未尽。伏见朝臣丁父忧者,假满赴职,衣锦乘轩,从郊庙之祀;鸣玉垂緌,同节 庆之宴;伤人子之道,亏天地之经。愚谓如有遭大父母、父母丧者,皆听终服。若 无其人有旷庶官者,则优旨慰喻,起令视事,但综司出纳敷奏而已,国之吉庆,一 令无预。其军戎之警,墨缞从役,虽愆于礼,事所宜行也。如臣之言少有可采,愿 付有司别为条制。

高祖览而善之,寻皆施行。

彪稍见礼遇,加中垒将军。及文明太后崩,群臣请高祖公除,高祖不许,与彪 往复,语在《礼志》。高祖诏曰:“历观古事,求能非一。或承藉微廕,著德当时; 或见拔幽陋,流名后叶。故毛遂起贱,奋抗楚之辩,苟有才能,何必拘族也?彪虽 宿非清第,本阙华资,然识性严聪,学博坟籍,刚辩之才,颇堪时用;兼忧吏若家, 载宣朝美,若不赏庸叙绩,将何以劝奖勤能?可特迁秘书令,以酬厥款。”以参议 律令之勤,赐帛五百匹、马一匹、牛二头。

其年,加员外散骑常侍,使于萧赜。赜遣其主客郎刘绘接对,并设燕乐。彪辞 乐。及坐,彪曰:“齐主既赐燕乐,以劳行人,向辞乐者,卿或未相体。自丧礼废 替,于兹以久,我皇孝性自天,追慕罔极,故有今者丧除之议。去三月晦,朝臣始 除衰裳,犹以素服从事。裴、谢在此,固应具此,我今辞乐,想卿无怪。”绘答言: “辞乐之事,向以不异。请问魏朝丧礼,竟何所依?”彪曰:“高宗三年,孝文逾 月。今圣上追鞠育之深恩,感慈训之厚德,执于殷汉之间,可谓得礼之变。”绘复 问:“若欲遵古,何为不终三年?”彪曰:“万机不可久旷,故割至慕,俯从群议。 服变不异三年,而限同一期,可谓亡礼之礼。”绘言:“汰哉叔氏!专以礼许人?” 彪曰:“圣朝自为旷代之制,何关许人。”绘言:“百官总己听于冢宰,万机何虑 于旷?”彪曰:“我闻载籍:五帝之臣,臣不若君,故君亲揽其事;三王君臣智等, 故共理机务;五霸臣过于君,故事决于下。我朝官司皆五帝之臣,主上亲揽,盖远 轨轩唐。”彪将还,赜亲谓曰:“卿前使还日,赋阮诗云‘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 游’,果如今日。卿此还也,复有来理否?”彪答言:“使臣请重赋阮诗曰‘宴衍 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赜惘然曰:“清都可尔,一去何事?观卿此言,似成长 阔,朕当以殊礼相送。”赜遂亲至琅邪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诗以送别,其见重 如此。彪前后六度衔命,南人奇其謇谔。

后车驾南征,假彪冠军将军、东道副将,寻假征虏将军。车驾还京,迁御史中 尉,领著作郎。彪既为高祖所宠,性又刚直,遂多所劾纠,远近畏之,豪右屏气。 高祖常呼彪为李生,于是从容谓群臣曰:“吾之有李生,犹汉之有汲黯。”汾州胡 叛,诏彪持节绥慰。事宁还京,除散骑常侍,仍领御史中尉,解著作事。高祖宴群 臣于流化池,谓仆射李冲曰:“崔光之博,李彪之直,是我国家得贤之基。”

车驾南伐,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任城王等参理留台事。彪素性刚豪, 与冲等意议乖异,遂形于声色,殊无降下之心。自谓身为法官,莫能纠劾己者,遂 多专恣。冲积其前后罪过,乃于尚书省禁止彪,上表曰:“臣闻范国匡人,光化升 治,舆服典章,理无暂失。故晋文功建九合,犹见抑于请隧;季氏藉政三世,尚受 讥于舆璠。固知名器之重,不可以妄假。先王既宪章于古,陛下又经纶于今,用 能车服有叙,礼物无坠。案臣彪昔于凡品,特以才拔,等望清华,司文东观,绸缪 恩眷,绳直宪台,左加金珰,右珥蝉冕。□东省。宜感恩厉节,忠以报德。而窃名 忝职,身为违傲,矜势高亢,公行僭逸。坐与禁省,冒取官材,辄驾乘黄,无所惮 慑。肆志傲然,愚聋视听,此而可忍,谁不可怀!臣辄集尚书以下、令史以上,并 治书侍御史臣郦道元等于尚书都座,以彪所犯罪状告彪,讯其虚实,若或不知,须 讯部下。彪答臣言:‘事见在目,实如所劾,皆彪所知,何须复召部下。’臣今请 以见事,免彪所居职,付廷尉治狱。”

冲又表曰:

臣与彪相识以来垂二十载。彪始南使之时,见其色厉辞辩、才优学博,臣之愚 识,谓是拔萃之一人。及彪位宦升达,参与言燕,闻彪评章古今,商略人物;兴言 于侍筵之次,启论于众英之中;赏忠识正,发言恳恻,惟直是语,辞无隐避。虽复 诸王之尊,近侍之要,至有是非,多面抗折。酷疾矫诈,毒愆非违,厉色正辞,如 鹰鹯之逐鸟雀,懔懔然实似公清之操。臣虽下才,辄亦尚其梗概,钦其正直,微识 其褊急之性,而不以为瑕。及其初登宪台,始居司直,首复驺唱之仪,肇正直绳之 体,当时识者佥以为难。而彪秉志信行,不避豪势,其所弹劾,应弦而倒。赫赫之 威,振于下国;肃肃之称,著自京师。天下改目,贪暴敛手。臣时见其所行,信谓 言行相符,忠清内发。然时有私于臣、云其威暴者,臣以直绳之官,人所忌疾,风 谤之际,易生音谣,心不承信。

往年以河阳事,曾与彪在领军府,共太尉、司空及领军诸卿等,集阅廷尉所问 囚徒。时有人诉枉者,二公及臣少欲听采。语理未尽,彪便振怒东坐,攘袂挥赫, 口称贼奴,叱吒左右,高声大呼云:“南台中取我木手去,搭奴肋折!”虽有此言, 终竟不取。即言:“南台所问,唯恐枉活,终无枉死,但可依此。”时诸人以所枉 至重,有首实者多,又心难彪,遂各嘿尔。因缘此事,臣遂心疑有滥,审加情察, 知其威虐,犹未体其采访之由,讯检之状。商略而言,酷急小罪,肃禁为大。会而 言之,犹谓益多损少。故怀寝所疑,不以申彻,实失为臣知无不闻之义。

及去年大驾南行以来,彪兼尚书,日夕共事,始乃知其言与行舛,是己非人, 专恣无忌,尊身忽物,安以身作之过深劾他人,己方事人,好人佞己。听其言同振 古忠恕之贤,校其行是天下佞暴之贼。臣与任城卑躬曲己,若顺弟之奉暴兄。其所 欲者,事虽非理,无不屈从。

依事求实,悉有成验。如臣列得实,宜殛彪于有北,以除奸矫之乱政;如臣无 证,宜投臣于四裔,以息青蝇之白黑。

高祖在悬瓠,览表叹愕曰:“何意留京如此也!”有司处彪大辟,高祖恕之, 除名而已。彪寻归本乡。高祖自悬瓠北幸鄴,彪拜迎于鄴南。高祖曰:“朕之期卿, 每以贞松为志,岁寒为心,卿应报国,尽身为用,而近见弹文,殊乖所以。卿罹此 谗,为朕与卿,为宰事与卿,为卿自取?”彪对曰:“臣愆由己至,罪自身招,实 非陛下横与臣罪,又非宰事无辜滥臣。臣罪既如此,宜伏东皋之下,不应远点属车 之尘,但伏承圣躬不豫,臣肝胆涂地,是以敢至,非谢罪而来。”高祖纳宋弁言, 将复采用,会留台表言彪与御史贾尚往穷庶人恂事,理有诬抑,奏请收彪。彪自言 事枉,高祖明彪无此,遣左右慰勉之。听以牛车散载,送之洛阳。会赦得免。

高祖崩,世宗践祚。彪自托于王肃,又与邢峦诗书往来,迭相称重,因论求复 旧职,修史官之事,肃等许为左右。彪乃表曰:

臣闻龙图出而皇道明,龟书见而帝德昶,斯实冥中之书契也。自瑞官文而卑高 陈,民师建而贱贵序,此乃人间之绳式也。是以《唐典》篆钦明之册,《虞书》铭 慎徽之篇,《传》著夏氏之《箴》,《诗》录商家之《颂》,斯皆国史明乎得失之 迹也。逮于周姬,鉴乎二代,文王开之以两经,公旦申之以六联,郁乎其文,典章 大略也。故观《雅》、《颂》,识文武之丕烈;察歌音,辨周公之至孝。是以季札 听《风》而知始基,听《颂》而识盛德。至若尼父之别鲁籍,丘明之辨孔志,可谓 婉而成章,尽而不污者矣。自余乘、志之比,其亦有趣焉。暨史、班之录,乃文穷 于秦汉,事尽于哀平,惩劝两书,华实兼载,文质彬彬,富哉言也。令大汉之风, 美类三代,炎囗崇道冠来事。降及华、马、陈、于,咸有放焉。四敷赞弗远,不可 力致,岂虚也哉?其余率见而书,睹事而作者多矣,寻其本末,可往来焉。

唯我皇魏之奄有中华也,岁越百龄,年几十纪。太祖以弗违开基,武皇以奉时 拓业;虎啸域中,龙飞宇外;小往大来,品物咸亨。自兹以降,世济其光。史官叙 录,未充其盛。加以东观中圮,册勋有阙,美随日落,善因月稀。故谚曰:“一日 不书,百事荒芜。”至于太和之十一年,先帝、先后远惟景业,绵绵休烈,若不恢 史阐录,惧上业茂功始有缺矣。于是召名儒之士,充麟阁之选。于时忘臣众短,采 臣片志,令臣出纳,授臣丞职,猥属斯事,无所与让。高祖时诏臣曰:“平尔雅志, 正尔笔端。书而不法,后世何观?”臣奉以周旋,不敢失坠,与著作等鸠集遗文, 并取前记,撰为国书。假有新进时贤制作于此者,恐闺门既异,出入生疑,弦柱既 易,善者或谬。自十五年以来,臣使国迁,频有南辕之事,故载笔遂寝,简牍弗张。 其于书功录美,不其阙欤?

伏惟孝文皇帝,承天地之宝,崇祖宗之业,景功未就,奄焉崩殒,凡百黎萌, 若无天地。赖遇陛下,体明叡之真,应保合之量;恢大明以烛物,履静恭以安邦; 天清其气,地乐其静,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可谓重明叠圣,元首康哉。惟先皇之 开创造物,经纶浩旷,加以魏典流制,藻缋垂篇,穷理于有象,尽性于众变,可谓 日月出矣,无幽不烛也。《记》曰:善流者欲人继其行,善歌者欲人继其声。故 《传》曰:文王基之,周公成之。又曰:无周公之才,不得行周公之事。今之亲王, 可谓当之矣。然先皇之茂猷圣达,今王之懿美洞鉴,准之前代,其德靡悔也。时哉 时哉,可不光昭哉!合德二仪者,先皇之陶钧也;齐明日月者,先皇之洞照也;虑 周四时者,先皇之茂功也;合契神鬼者,先皇之玄烛也;迁都改邑者,先皇之达也; 变是协和者,先皇之鉴也;思同书轨者,先皇之远也;守在四夷者,先皇之略也; 海外有截者,先皇之威也;礼田岐阳者,先皇之义也;张乐岱郊者,先皇之仁也; 銮幸幽漠者,先皇之智也;燮伐南荆者,先皇之礼也;升中告成者,先皇之肃也; 亲虔宗社者,先皇之敬也;衮实无阙者,先皇之德也;开物成务者,先皇之贞也; 观乎人文者,先皇之蕴也;革弊创新者,先皇之志也;孝慈道洽者,先皇之衷也。 先皇有大功二十,加以谦尊而光,为而弗有,可谓四三皇而六五帝矣。诚宜功书于 竹素,声播于金石。

臣窃谓史官之达者,大则与日月齐明,小则与四时并茂。其大者,孔子、左丘 是也;小者,史迁、班固是也。故能声流于无穷,义昭于来裔。是以金石可灭而流 风不泯者,其唯载籍乎?谚曰“相门有相,将门有将”,斯不唯其性,盖言习之所 得也。窃谓天文之官,太史之职,如有其人,宜其世矣。故《尚书》称羲和世掌天 地之官,张衡赋曰“学乎旧史氏”,斯盖世传之义也。若夫良冶之子善知为裘,良 弓之子善知为箕,物岂有定,习贯则知耳。所以言及此者,史职不修,事多沦旷, 天人之际,不可须臾阙载也。是以谈迁世事而功立,彪固世事而名成,此乃前鉴之 轨辙,后镜之蓍龟也。然前代史官之不终业者有之,皆陵迟之世不能容善。是以平 子去史而成赋,伯喈违阁而就志。近僭晋之世有佐郎王隐,为著作虞预所毁,亡官 在家;昼则樵薪供爨,夜则观文属缀;集成《晋书》,存一代之事,司马绍敕尚书 唯给笔札而已。国之大籍,成于私家。末世之弊,乃至如此!史官之不遇,时也。

今大魏之史,职则身贵,禄则亲荣,优哉游哉,式谷尔休矣;而典谟弗恢者, 其有以也。而故著作渔阳傅毗、北平阳尼、河间邢产、广平宋弁、昌黎韩显宗等, 并以文才见举,注述是同,皆登年不永,弗终茂绩。前著作程灵虬同时应举,共掌 此务,今从他职,官非所司。唯崔光一人,虽不移任,然侍官两兼,故载述致阙。 臣闻载籍之兴,由于大业;《雅》、《颂》垂荐,起于德美;虽时有文质,史有备 略,然历世相仍,不改此度也。昔史谈诫其子迁曰:“当世有美而不书,汝之罪也。” 是以久而见美。孔明在蜀,不以史官留意,是以久而受讥。取之深衷,史谈之志贤 亮远矣。《书》称“无旷庶官”,《诗》有“职思其忧”;臣虽今非所司,然昔忝 斯任,故不以草茅自疏,敢言及于此。语曰“患为之者不必知,知之者不得为”, 臣诚不知,强欲为之耳。窃寻先朝赐臣名彪者,远则拟汉史之叔皮,近则准晋史之 绍统。推名求义,欲罢不能,荷恩佩泽,死而后已。今求都下乞一静处,综理国籍, 以终前志,官给事力,以充所须。虽不能光启大录,庶不为饱食终日耳。近则期月 可就,远也三年有成。正本蕴之麟阁,副贰藏之名山。

时司空北海王详、尚书令王肃以其无禄,颇相赈饷。遂在秘书省同王隐故事, 白衣修史。

世宗亲政,崔光表曰:“伏见前御史中尉臣李彪,夙怀美意,创刊魏典。臣昔 为彪所致,与之同业积年,其志力贞强,考述无倦,督劝群僚,注缀略举。虽顷来 契阔,多所废离,近蒙收起,还综厥事。老而弥厉,史才日新,若克复旧职,专功 不殆,必能昭明《春秋》,阐成皇籍。既先帝厚委,宿历高班,纤负微愆,应从涤 洗。愚谓宜申以常伯,正绾著作,停其外役,展其内思,研积岁月,纪册必就。鸿 声巨迹,蔚乎有章,盛轨懋咏,铄焉无泯矣。”世宗不许。

诏彪兼通直散骑常侍,行汾州事,非彪好也,固请不行,有司切遣之。会遘疾 累旬,景明二年秋,卒于洛阳,年五十八。

始彪为中尉,号为严酷。以奸款难得,乃为木手,击其胁腋,气绝而复属者时 有焉。又慰喻汾州叛胡,得其凶渠,皆鞭面杀之。及彪之病也,体上往往疮溃,痛 毒备极。诏赐帛一百五十匹,赠镇远将军、汾州刺史,谥曰刚宪。彪在秘书岁余, 史业竟未及就,然区分书体,皆彪之功。述《春秋》、三《传》,合成十卷。其所 著诗颂赋诔章奏杂笔百余篇,别有集。

彪虽与宋弁结管鲍之交,弁为大中正,与高祖私议,犹以寒地处之,殊不欲微 相优假。彪亦知之,不以为恨。及弁卒,彪痛之无已,为之哀诔,备尽辛酸。郭祚 为吏部,彪为子志求官,祚仍以旧第处之。彪以位经常伯,又兼尚书,谓祚应以贵 游拔之,深用忿怨,形于言色,时论以此讥祚。祚每曰:“尔与义和至交,岂能饶 尔而怨我乎?”任城王澄与彪先亦不穆。及为雍州,彪诣澄为志求其府僚,澄释然 为启,得列曹行参军,时称美之。

志,字鸿道,博学有才干。年十余岁,便能属文。彪甚奇之,谓崔鸿曰:“子 宜与鸿道为‘二鸿’于洛阳。”鸿遂与志交款往来。彪有女,幼而聪令,彪每奇之, 教之书学,读诵经传。尝窃谓所亲曰:“此当兴我家,卿曹容得其力。”彪亡后, 世宗闻其名,召为婕妤,以礼迎引。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志后稍迁 符玺郎中、徐州平东府司马。以军功累转后军将军、中散大夫、辅国将军、永宁寺 典作副将。始彪奇志及婕妤,特加器爱,公私坐集,必自称咏,由是为高祖所责。 及彪亡后,婕妤果入掖庭,后宫咸师宗之。世宗崩,为比丘尼,通习经义,法座讲 说,诸僧叹重之。志所在著绩。桓叔兴外叛,南荆荒毁,领军元义举其才任抚导, 擢为南荆州刺史,加征虏将军。建义初,叛入萧衍。

高道悦,字文欣,辽东新昌人也。曾祖策,冯跋散骑常侍、新昌侯。祖育,冯 文通建德令。值世祖东讨,率其所部五百余家归命军门,世祖授以建忠将军,齐郡、 建德二郡太守,赐爵肥如子。父立,起武邑太守,遂居渤海蓚县。

道悦少为中书学生、侍御主文中散。久之,转治书侍御史,加谏议大夫,正色 当官,不惮强御。车驾南征,征兵秦雍,大期秋季阅集洛阳。道悦以使者治书御史 薛聪、侍御主文中散元志等,稽违期会,奏举其罪。又奏兼左仆射、吏部尚书、任 城王澄,位总朝右,任属戎机,兵使会否,曾不检奏;尚书左丞公孙良职维枢辖, 蒙冒莫举;请以见事免良等所居官。时道悦兄观为外兵郎中,而澄奏道悦有党兄之 负,高祖诏责,然以事经恩宥,遂寝而不论。诏曰:“道悦资性忠笃,禀操贞亮; 居法树平肃之规,处谏著必犯之节;王公惮其风鲠,朕实嘉其一至,謇谔之诚,何 愧黯鲍也。其以为主爵下大夫,谏议如故。”车驾将幸鄴,又兼御史中尉,留守洛 京。

时宫极初基,庙库未构,车驾将水路幸鄴,已诏都水回营构之材,以造舟楫。 道悦表谏曰:“臣闻博纳舆言,君上之崇务;规箴匡正,臣下之诚节。是以置鼓设 谤,爰自曩日;虚襟博听,义属今辰。臣既疏鲁,滥蒙荣贯,司兼献弼,职当然否, 佩遇恩华,愿陈闻见。窃以都作营构之材,部别科拟,素有定所。工治已讫,回付 都水,用造舟舻。阙永固居宇之功,作暂时游嬉之用,损耗殊倍,终为弃物。且子 来之诚,本期营起,今乃修缮舟楫,更为非务,公私回惶,佥深怪愕。又欲御泛龙 舟,经由石济。其沿河挽道,久以荒芜,舟楫之人,素不便习。若欲委棹正流,深 薄之危,古今共慎;若欲挽牵取进,授衣之月,裸形水陆,恐乖视人若子之义。且 鄴洛相望,陆路平直,时乘沃若,往来匪难。更乃舍周道之安,即涉川之殆,此乃 愚智等虑,朝野俱惑,进退伏思,不见其可。又从驾群僚,听将妻累,舟楫之间, 更无限隔,士女杂乱,内外不分。当今景御休明,惟新式度,裁礼调风,轨物寰宇, 窃惟斯举,或损洪猷,深失溥天顺则之望。又氐胡犯顺未恭,西道偏戎旗胄;仍袭 南寇,对接迎畿;蛮民疏戾,每造不轨;窥觎间隙,或生虑外。愚谓应妙选懿亲, 抚宁后事,令奸回息觊觎之望,边寇绝窥疆之心。臣禀性愚直,知而无隐,区区丹 志,冒昧以闻。”诏曰:“省所上事,深具乃心。但卿之立言半非矣,当须陈非以 示谬,称是以彰得,然后明所以而不用有由而为之。不尔,则未相体耳。回材都水, 暂营嬉游,终为弃物;修缮非务,舟楫无鄣,士女杂乱,此则卿之失辞矣。深薄之 危,抚后之重,斯则卿之得言也。”于是,高祖遂从陆路。转道悦太子中庶子,正 色立朝,俨然难犯,宫官上下,咸畏惮之。

太和二十年秋,车驾幸中岳,诏太子恂入居金墉,而恂潜谋还代,忿道悦前后 规谏,遂于禁中杀之。高祖甚加悲惜,赠散骑常侍,带管州刺史,赐帛五百匹,并 遣王人慰其妻子。又诏使者监护丧事,葬于旧茔,谥曰贞侯。世宗又追录忠概,拜 长子显族给事中。

显族,亦以忠厚见称,卒于右军将军。

显族弟敬猷,有风度。员外散骑侍郎、殿中侍御史,进给事中、轻车将军、奉 车都尉。萧宝夤西征,引为骠骑司马。及宝夤谋逆,敬猷与行台郎中封伟伯等潜图 义举,谋泄见杀。赠冠军将军、沧州刺史,听一子出身。

道悦长兄嵩,字昆仑。魏郡太守。

子良贤,长水校尉。

良贤弟侯,险薄为劫盗,冀郡患之。

嵩弟双,清河太守。浊货将刑,在市遇赦免。时北海王详为录尚书,双多纳金 宝,除司空长史。未几,迁太尉长史,俄出为征虏将军、凉州刺史。专肆贪暴,以 罪免。后货高肇,复起为幽州刺史。又以贪秽被劾,罪未判,遇赦复任。未几而卒。

子景翻,幽州司马。

双弟观,尚书左外兵郎中、城阳王鸾司马。南征赭阳,先驱而殁。赠通直散骑 侍郎,谥曰闵。

史臣曰:李彪生自微族,才志确然,业艺夙成,见擢太和之世,輶轩骤指,声 骇江南,秉笔立言,足为良史。逮于直绳在手,厉气明目,持坚无术,末路蹉跎。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岂彪之谓也?高道悦匡直之风,见惮于世,丑正贻祸,有可悲 乎!

译文

  李彪,字道固,顿丘卫国人,名字是魏高祖赐予的。家中世代寒微,少小孤贫,素有大志,好学不倦。开始受学于长乐监伯阳,伯阳相当赏识他。晚些时候与渔阳高悦、北平阳尼等人准备隐居于名山,不能成行便只好作罢。高悦与兄高闾,博学高才,家中富藏典籍,李彪于是在高悦家中手抄口诵,废寝忘食。既而还归乡里。平原王元睿将及成年,雅好学业,娶东徐州刺史博陵崔鉴的女儿为妻,取道冀州、相州,听说李彪的名声便去拜访他,二人修结师友之礼,郡中传为美谈。于是李彪被推举为孝廉,到京师学堂中修习学业。高闾在朝中官员中称赞表扬他,李冲待李彪很是客气,李彪便牢牢攀结李冲。

  高祖登基初年,李彪任中书教学博士,后来假员外散骑常侍、建威将军、卫国子,出使萧赜。迁任秘书丞。参与著作事宜。魏自成帝以来至于太和年间,崔浩、高允等人著述《国书》,编年序录,依照《春秋》体例,《国书》中遗漏的史实,以至三件中有二件被漏掉。李彪与秘书令高..开始上书奏请依照司马迁、班固史书的体例,创为纪、传、表、志诸项目录。李彪又上书说:

  “臣听说过去的贤哲君王,无不勤勉不已,孜孜以求,思考纳受直言,以求造福百姓。所以他们访求童稚,询问师长,不避山高路远,询求谋略谘问善德,不弃贫贱之人。取其能够光大茂实于竹帛之中,传播徽声于金石之上。臣正生于有道之世,恰逢无可讳言的圣朝,敢修以往程式,窃考现下所宜,谨冒死上密封的奏章,言事七条。一派胡言,伏待刑戮。

  “其一是:自从太和建号,到此已经十二年了,典刑德政,可以述说了。立园丘以昭明孝思,则百神不乏供飨了;举贤才以备问,则贤士盈满于朝;开至诚之心以接万物,则朝廷便无奸佞之人了;敦扬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六顺以教人,则四门之中都无凶顽之人了;制冠服以明官秩,则典章法式又能彰明了;作雅乐以协调人伦,则人与神交互为庆了;深慎重刑罚以明刑戮,则监狱之中亦无冤屈了;薄减衣着食味以示俭约,则天下风向节省了;放出宫女配嫁鳏夫,则人们便无怨愤旷怒了;倾出府藏以赈济万民,则天下饥寒便普受饱暖了;省减赋税徭役以养育万民,则编户之民逍遥巷歌了;宣明德泽以怀远近,则荒远之地都向皇魏了;垂示至德以畅幽显,则会使天降祥瑞了。天下百姓得其所,万事万物惟其新,巍巍乎天下万物尽汇其成了。然而,为臣愚鲁,认为行俭省之道,仍然欠缺。为什么呢?而今士、农、工、商豪富之家,习惯奢华既已深笃,敦好朴素其情甚浅,他们仍未认识俭约便可细水长流,而务求奢侈浪费便难以维持长久。宅第壮丽,车马豪华,奴仆妾婢穿着绫罗绸缎,土木之上纹龙绣凤,越级违制的非常之多。古来先辈哲王立下制度,自天子到公卿,下及守门打更的小官,他们的宫室车服都各有差别,职位小的不得越级至大,身份卑贱的不得越级至贵。像这样,所以上下秩序确立而人心便很稳定。而今浮华相竞,人情没有常守之处,大造消功之物,巨制费力的事,岂不是很荒谬吗!消功的,是指的锦绣雕文的东西;费力的,指的是广宅高堂、壮制丽饰之类。这些妨碍男务本业、损害女为其工的,哪里说得完啊!汉文帝时,贾谊上疏说‘今天的王政可以长叹息的有六个方面’,这就是其中之一。大凡皇上所好,下面人必定跟从。所以越王好勇而士人多轻视死亡,楚灵王喜好贫瘠而国中有饥饿之人。今天二圣躬行节俭朴素,诏书旨令殷勤不断,而百姓之中奢靡之风犹未革除,这哪里是楚、越之人如彼易变,而大魏之士如此难以变化的缘故呢?这大概是朝廷制典没有宣明,人们未见皇德,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吧。为臣愚鲁,认为宅第车服,自百官以至于平民百姓,应该在衣着等级上立定制度,以使贵显不逼贱卑,微贱不越至高制,不能让人为显示自己的奢华,便默认他们违反经典。而今也许有人说奢华越级的风俗已久,不能一下子革除,臣谨陈述古人渐进革新的例子。过去,子产为政一年,老百姓唱道:‘我们有田地,子产伍之,我有衣冠,子产贮之,谁杀子产,我也参与。’三年后,歌词改为:‘我有田产,子产植之,我有子弟,子产教之,子产若死,其谁继之?’这样看来郑国人的智力,难道前面昏愦而后面聪明吗?其实是从政的人必须循序渐进,而受教化的人难以一下子幡然顿悟的缘故,如今若立制度以区别品级,始末之情,魏人与郑人也会一样。既与郑人相同,那就是说最终百姓是会说好的,我们岂能怕他们一开始的怨愤而不做最终的善举呢?大凡崇尚俭朴的是开福禄之源,喜好奢侈的是引起贫穷的征兆。然而俭约容易以教化流行,而奢华难以对财货感到满足,正因为如此,所以圣德之人留心于此,贤敏之士希求一个标准。所以夏禹卑小自己宫室而厌恶华丽衣服,殷汤起居陋室而乘坐简车。这是先辈哲王对后来君王显示俭约,后王理应观其意而取合适的标准。孔子任鲁国司寇,乘坐柴车驾驭驽马;晏婴任齐丞相,戴洗过的帽子穿破旧的衣裘。这是对后来的臣子显示俭约,后来的臣子们应该认识其情愫而以他们为榜样。前志说:‘作法于凉地,其贪弊仍行。’这句话虽然简略,但却达于治理之道。臣一派胡言,倘使有可采用的话,等到了三年,便可有所成效。有成效则人务其本,人务其本则奢侈浪费便可去除,费奢去除则粮食布帛便丰富起来,谷帛丰富则人们便安逸快乐,人们安逸快乐则皇帝基业便可以稳固了。

  “其二说:《易》称:‘主掌祭器的,莫如长子。’《传》说:‘太子奉持冢嫡立的资粮很多。’然而,祭祀无主则宗庙诸神便无所飨,冢嫡废则皇朝政权神器就无所传。圣贤之人知晓其中道理,所以垂示诰诏以为长久法典。过去,姬王深明此道,所以大崇儒术以训导世代嫡传,他们于是演习养成美好的德行,以其调理黎民百姓,因此世世代代统治天下,传世八百年之久。等到嬴氏建立秦朝政权,终而放弃德政,焚坑儒家典籍,不以礼义教诲其子,于是后代们养成凶狠的本性,残酷地对待生民百姓,所以政权不能巩固,到秦二世便灭亡了。国家灭亡与兴盛,其道理在于师傅,师傅损益的做法,可以说说。增益的,周公为周成王师傅,以孝仁礼义教导他,逐去成王身边的奸邪之人,不让他见到恶人,选择天下的端方之士、孝悌博闻有道术才干的人为他的辅佐之臣。身边的辅臣良端,成王自然端正了,因此周家天下恒固长久。损减的,赵高为胡亥的师傅,赵高专教胡亥以刑戮斩残以及夷灭人家家族,逐除他身边正派臣属,让他不能见到善良人士,谄佞谗贼之类的人围绕左右。左右邪恶,胡亥邪僻,秦朝国运因此短暂。而皇天,辅德之物,哪会偏爱周代而疏远秦朝?这全都由其所行的道路不同,所以祸福的途径也不同而已。从前光武帝议为太子选择老师的事,他问群臣,群臣体会皇帝本意,都说太子的舅舅,执金吾、新阳侯阴就可以。博士张佚义正辞严地说:‘今天立太子是为阴氏呢?还是为天下?如果为的是阴氏,则阴氏便可为其老师;如为天下,则毫无疑问应当用天下的贤才。’光武帝点头称好,说:‘设置师傅,是辅佐太子的。而今博士您教了我,何况太子呢?’立即拜张佚为太子老师,汉明帝终而成为一代贤主。然而张佚成为汉明帝的师傅,并非他的渐进所致,尚且可称道,何况他训之以正道,其好处当然就更大了。所以《礼》说‘太子出生,举之以礼,让人抱着他,有关部门的官员齐肃端冠,见太子于南郊’,这是昭明嫡传长子的重要性,以让上天明察。‘经过皇阙则下车马,经过宗庙则小步急趋’,明示孝敬的道理。这样古代的太子有‘自己是赤子,而教化便自然而然地流行了’。这乃是远世的镜鉴。高宗文成皇帝感慨少时老师诲教不勤,曾经对群臣说:‘朕刚开始学习时,年尚幼小,感情未能专一,既临万机之后,没有时间温习,现在想起来,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也是师傅教我不勤所造成的啊。’尚书李讠斤脱帽谢罪,这就是最近可为借鉴的事实。臣思太皇太后翼赞高宗,训成显祖,使其巍巍之功超越前代君王。陛下您幼小时蒙受勤诲,登上皇极,等到太子诞生,您又亲加抚教,日省月课,实在劳神太过。现在实在应该依照古式设立师傅以训导太子,训导正确则太子自正,太子正则皇家庆福,皇家庆福则百姓受其大幸了。

  “其三是:国家之本是黎民百姓,人所凭借的是米饭粟粮,因此古代贤哲君王无不勤劝耕种,满蓄仓库。所以尧汤时遇水旱之灾,人无菜色者,是由于备粮有渐,素有积食所致。到了汉代,以人粮食短少,于是设置常平仓以供给百姓粮食;曹魏时因兵粮缺乏,建立屯田制以供兵粮。取其不匮乏当时,军队国家都受到接济。又《记》说:国家没有三年的储备,就叫国非其国。光武时因一亩没有收成,便罪责牧守。圣人的忧世重谷,殷勤勉力是如此之甚,明达君王体恤百姓劝人农耕,切切如此。前年太行山东饥荒,去年京城饥廑,内外之人纷纷跑到丰产的地方,荒弃本业,历尽辛苦才到目的地,这样又有损于国家的形象。如果先多积些粮食,到时就开仓赈济,安抚民众,哪会出现荒情驱使老百姓糊口千里之外的景象呢?以今比昔,实在令人害怕。臣认为应该分出州郡正常调税的九分之二,京都用度每年的余额,各各设立相应机构,丰年时立仓积粮,岁饥时加私之二,放粮于人。像这样,老百姓必定努力耕种以买官布,又力求贮财以购官粮,年丰则经常聚积,岁凶则开仓济接。又另立农官,选取州郡户民十分之一为屯田之民,选择合适的地方,分给一定的田地,配给他们相应的钱财杂物牛马等,让他们勉力耕种。一名农夫所耕的田地,每年上交六十斗,免除他们的赋税并征战戍守杂役。推行这两件事,那么数年之中,就会谷多而人足,虽有灾情便无危害。臣又听说前代明主,都务怀远方之民,礼敬贤士招引滞人。因此,汉高祖经过赵国,求得乐毅为用;晋武帝定天下,用吴、蜀有才学之人。臣认为圣上应在黄河两岸七州郡人中,挑选人才,令其入朝,依照中原官员品级,按其才能授予官职。这样,一者可以拓广圣朝新旧人员一律平等相待的义旨,二者可以引江、汉人士归顺有道皇魏之心。

  “其四是:过去舜帝命咎繇思刑罚的宽贷,周公告诫成王不要误了监狱中的事,这君臣相诫的事实,都表明了十分重视刑罚。而今,二圣哀悯怜惜罪辜之人,小大之情,判决之日,圣上多从降恕,实在不得已时,也必定垂示恻隐之情,即使前代君王勤听诉讼动辄赦免,也不过如此而已。然而行刑有犯时气,愚臣私下未能安心。汉制,旧时断决狱讼报请上级,常在十一月完结,到孝章帝时改为在十月完结,以育三正。后来遭受干旱,议论的人说因十月断决狱讼,阴气微少,阳气泄出,因而致旱。此事交付公卿、尚书陈宠议论说:冬至阳气开始萌生,所以十一月有射干、芸、荔之应,周朝以本月为春;十二月阳气上通,野鸡鸣叫鸡孵小鸡,殷商以本月为春;十三月阳气已至,蛰伏的虫子都开始鸣叫活动了,夏代以之为春。三正成著,以通三统,三统的月份中,断狱流血,这是不察苍天旨意。《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安宁,事欲静平。这个月中生起大怒,不能称为安宁;行大的刑罚,不可称为静平。章帝觉得他的话说得很对,终在十月断狱决讼。而今京都及四方断狱报重,常常完于冬季,不推寻三正以育养三微。宽释宥赦之情,常超过往昔;遵守时令之宪,犹且或有欠缺。这哪能叫助阳发生、垂奉微之仁呢?的确应该远查周朝典制,近采汉代典章,令天下断决狱讼,起自初秋,尽于孟冬,不在三统所属的春天,行使斩绞之刑。像这样,就可道协幽显,仁垂后代了。

  “其五是:古时,大臣有因不廉洁而被废弃的,不叫不廉,而叫....不饰,即为官不廉正的意思。这就是为君之人礼敬显贵之臣,不明说其过失。臣有大过,则白冠..缨,盘水加剑,前往宫廷而请死,这是为臣的知罪而不敢逃脱刑罚的行为。圣朝礼遇大臣,与古时相同。自太和以来,有负罪应当处以极刑的,多能够归还自己第宅而自尽。遣出之日,圣上深垂隐悯,言出凄切,百官无人不见,四海之内无人没听说。过去汉文帝时,有人告发丞相周勃谋反,立即把他逮捕送到长安狱中,鞭打拷问与奴隶们犯罪受到的待遇没有两样。贾谊于是上书,极陈君臣大义,认为不该这样。大凡显贵之臣,天子为其改容而礼貌相待,吏人为其俯伏而敬重贵视,他们有了罪过,废弃是可以的,赐死是行的。但如捆起他们,送至刑官,棒击鞭笞,小吏恶谩骂,这就不是让老百姓都看得过去的行为了。等到将要行刑,臣子则面向北再拜君主,跪而自裁。天子说:‘你士大夫自有过失,我对你仍然有礼。’君主不让别人抑郁而受刑戮。孝文帝深为采纳贾谊之言,此后,大臣有罪,都自杀而不受体罚。到孝武帝时,大臣有罪又渐渐交付监狱,实在是由于孝文帝行之当时,而不立下永久典制的缘故啊。臣思陛下圣德慈惠,岂是当年汉文帝所能比拟的。而今天下有道,百姓不议朝政之时,臣可以安然陈述胡言于朝,但臣担心万世之后,继位之主万一有像汉武帝时那样的事情。夫道贵在长久,所以凭之建立影响;法以不亏损为上,所以留给其子孙谋略也,哪能只是行恩一时,而不作永久之制呢?

  “其六是:《孝经》称:‘父子之道本是天性。’《尚书》说:‘孝,是指孝友于兄弟。’二经的意旨,都是说父子兄弟是一体同气,可共而不可离也。等到其人有罪,罪不及其亲,这是君上的厚恩。至于害怕,这是怕受到牵连,这本是自然的恒常之理。无情的人,父兄逮捕至狱中,子弟没有悲惨怵惕的表情;子弟逃避刑罚,父兄没有惭愧羞赫的面容。食饱寝安,荣耀其位,游玩自若,车马仍华,衣冠华丽,哪是同体共气、同分忧患的样子呢?过去秦伯因楚人围江,素服以示担心;宋仲子因为失举桓谭,免冠而请罪。然而子弟之于父兄,父兄之于子弟,其情更近,哪里又是结盟相知的人而可以说其感情深浅呢?二圣清正简肃风俗,孝慈当为其先。臣愚认为父兄如有犯罪,应该让其子弟素服肉袒,到官府请罪;子弟犯罪,应让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如职位责任必需,不宜这样做,有关部门慰勉留之。像这样,便足以促使平凡浅薄之人,使人们知有所耻了。

  “其七是:《礼》说:‘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这是圣人根据人情制定的礼制,为的是让孝子终其孝情。周代衰落,丧礼渐亡,所以服丧的人前去打仗,素冠之士动起兵刃,到了暴虐的秦代,这些礼制都遭泯灭了。汉初,战事频起,未能遵古。到汉宣帝时,老百姓应当从事军事屯驻的,碰到祖父母、父母死亡,丧期没满三个月的,都不从事徭役;其朝臣遇到丧事的礼制,没有定闻。到后汉元初年间,大臣遇到大丧,开始能够离官服丧。及魏武、孙权、刘备之世,日日干戈,前代礼制又废而不行。晋时,鸿胪郑默丧亲,坚决要求回家服丧,武帝被其孝诚所感动,于是制定律令立下丧服常制。圣魏初年,拨乱反正,未及建立终丧之制。而今四方无忧,百姓安逸,的确是孝慈道合、礼教兴起施行之日了,然而愚臣心中所怀,仍有未尽。臣见到朝臣服其父丧的,期满赴职,衣着锦绣,乘坐丽车,跟从君主祭祀郊庙,鸣玉垂纟委,同参节庆之宴,伤害作为人子之道,损坏天地大伦。愚臣建议如果有人遭受祖父母、父母亡丧之祸,都让他们终其丧期。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代领其官职,就优旨慰喻,让其视事,但只是让其处理奏陈本部事务而已,国家吉庆之类的喜事,一律免让他们参加。而烽烟警起,戴孝从军,这虽然有损丧礼,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为臣之言稍有可以采用的,愿请圣上交付有关部门制定相应制度。”

  魏高祖看了十分高兴,不久这些建议就都得到施行。

  李彪渐被圣上礼遇,加授中垒将军。等到文明太后逝世,群臣请求魏高祖守丧三年,高祖不同意,与李彪往复论议,事情记在《礼志》里。高祖下诏说:“纵观古事,求能并非一途。或是承借微荫,著德当时;或是被拔选于幽陋,而至流名于后世。因而毛遂起自微贱,奋发抗楚之辩,只要有才能,何必拘泥于出身。李彪虽不是出身名门。本来缺少华贵的资本,但他识性严整聪捷,学识博及典籍,刚辩之才,颇堪时用,加上忧吏如其家,乃宣我朝之美,如不嘉赏其行为,叙录其功绩,那凭什么劝勉奖励勤劳能干之人呢?可特进秘书令,以酬答他的款诚。”因他参预议论律令的勤勉,皇上赐给他帛五百匹、马一匹、牛两头。

  这一年,朝廷加授他为散骑常侍,出使萧赜。萧赜派他的主客郎刘绘接待对答,并且摆下宴席音乐。李彪辞退音乐。到坐时,李彪说:“齐主既赐宴乐,以劳慰远行之人,适才我辞退音乐,你或许还未体出其中意思。自从我魏丧礼废替,到现在已经很久了,我皇孝性自天,追思想慕没有尽止,所以有今天丧除之议。服三个月的丧,朝中官员才开始除去孝衣,但仍身穿素服处理政事。裴、谢二公在此,臣理应把原因告知,我今日辞去音乐,想来你们不会见怪吧。”刘绘回答说:“辞乐之事,本不惊异。请问魏朝丧礼,它是依据什么?”李彪说:“高宗三年,孝文..月,而今圣上追念养育的深恩,感谢慈训的厚德,服丧之礼依秦、汉之间礼制,可以说是得礼之变。”徐绘又问:“如要依古,为什么不终三年丧期?”李彪说:“对于皇帝来说,国家大事不可久旷,所以割舍至慕之情,听从朝臣之议。丧期不外乎三年,而今只服三个月,此可谓无礼之礼。”徐绘说:“叔氏太差劲了!专门以礼来要求别人。”李彪说:“圣朝自为绝代的礼制,它关系到许多人。”徐绘说:“文武百官总已听从冢宰调遣,万机有什么可担心它陷于旷怠呢?”李彪说:“我听典籍上说:‘五帝的臣子,臣不如君,所以君主亲自独揽天下大事;三王君臣智力相当,所以君臣共理天下机务;五霸臣子智力超过君主,所以事情由下面决定。’我朝衙门内都是当年五帝那样的臣子,君主亲揽大权,是远效轩唐做法。”李彪将要还朝,萧赜亲自对他说:“卿你前番出使还魏之日,赋答阮说:‘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游。’今天你果然来了。卿此次还朝,以后还会来吗?”李彪回答说:“使臣我请赋阮诗:‘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萧赜神情茫然地说:“清都可尔,一去何事?观卿此言,似成长阔,朕理当以特殊的礼节相送。”萧赜于是亲自到琅笽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写诗歌送别李彪,可见萧赜是多么看重他。李彪前后六次衔命出使,南方政权的人惊奇他的正直。

  后来皇帝车驾南征,假李彪冠军将军、东道副将,不久又假征虏将军。车驾还京,迁任为御史中尉,领著作郎。李彪既被魏高祖所宠幸,性格又十分刚直,于是屡屡弹劾纠肃朝臣,远近之人都很怕他,豪强也不敢妄动。高祖常常喊彪为李生,从容地对群臣说:“我有李生,就像汉代有汲黯一样。”汾州胡人叛乱,皇帝下诏让李彪持节慰安,事情平息,李彪还京之后,朝廷又除任他为散骑常侍,仍领御史中尉一职,解其著作事宜。高祖在流化池宴请群臣,对李冲说:“崔光的博大,李彪的正直,是我们国家求得贤才的基础。”

  皇帝车驾南伐,李彪兼任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任城王等人共同处理国家日常事务。李彪生性刚强豪倔,与李冲等人意见有不合的地方,便在脸上嘴上表现出来,毫无退让的意思。他自称自己身为法官,无人能够纠奏弹劾自己,于是便经常专横恣肆。李冲积数李彪前后所犯的罪过,便在尚书省衙门内囚禁起李彪,上表皇帝说:“臣听说范典国家、匡治百姓,光化升治、舆服典章,理应无一时闪失。所以晋文公功建九合,犹且被迫在隧道中与其母相见,季氏三代执政,犹在操守问题上受人讥讽。天下固知名节操守的重要,所以不能够虚妄作假。先王既在先时建立宪章,陛下又在今天按之治理,都是为了做到车马服饰有序,礼仪万物没有废落。今按查李彪过去身份平平,因才特受提拔,名耀清贵,在东观司掌文书,频受圣上恩宠,纠奏朝中官员,左加金..,右授蝉冠。(有缺文)李彪理应感恩励节,忠心报德。然而他窃取名声忝居职位,立身高傲,仗势刚倔,无法无天。禁中省内,坐车而行,冒取官材,驾驶四匹马拉的车,毫不顾忌惮怕。肆意妄为,傲视人物,愚弄视听,这都可以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宽容?臣召集尚书以下、令史以上官员,加上治书侍御史臣郦道元在尚书省聚集,以李彪所犯的罪行状告李彪,讯审其虚实,如他有不知的,必须审问其部下。李彪回答说:‘事实你们都已知道,实际情况如其所弹劾,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必要召审我的部下。’为臣今日请求以这一事实,免去李彪所居官职,交付刑官审判。”

  李冲又上表说:

  “臣与李彪相识已经快二十年了,李彪开始出使南方时,臣见其色厉辞正,才优学博,臣愚蠢地认为他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等到李彪官职升迁,参与言谈宴饮,听到李彪评论古今,品评人物,兴言于侍宴之傍,启论于群英之中,赞赏忠诚识别正直,言论恳切,直来直去,毫不掩饰。即使是诸王之尊位,近臣的显要,只要他们有什么不是,多当面道出。残酷疾忌,矫饰奸诈,厉色正辞,出语恶毒,就像老鹰扑杀鸟雀,凛凛然确实像有公正清廉的节操。臣虽才智卑下,则也嘉尚他的耿直,钦佩其正直,虽觉得他有些太过火,但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等到李彪初登宪台,始居纠弹之职,首复引马骑卒传呼开道入宫的礼仪,订下直绳不法行为的纠弹,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这很难做到。而李彪秉志信行,不避豪强势力,他所弹劾的人,全都望风而倒。赫赫威风,振于全国,肃正之称,传遍京城。天下人对他改眼相看,贪暴之人敛手整肃。臣当时见到他的所做所为,确实说过他言行相符,忠诚清正自内而发。然而当时有人私下里告诉为臣,说他十分暴虐,臣当时认为纠弹的官员,人们都很忌怕疾恨,风谤之际,容易生出谣言,心中自不相信真有这么回事。

  “往年因河阳事,臣与李彪都在领军府,加上太尉、司空以及领军诸官员等,集中阅查廷尉所审问的犯人。当时有人诉说冤枉,二公及臣意欲听理。那人诉说的道理还没完,李彪便勃然震怒,从东面的座位上跃起,捋袖揎拳,口中宣说大胆贼奴,叱吒左右,他高声大呼说:‘南台中把我木手拿来,让我把这奴胁骨打断!’虽然口中说这话,但实际并未真的去取。他又说:‘南台所审问的,只怕还有枉活的,始终没有枉屈而死的,只可依此。’当时众人中被冤枉的过于严重,有许多事实足以证明,然又心中怵于李彪,于是各自沉默不语。因为这件事,为臣于是心中怀疑他滥责无辜,臣审加情察,知其威虐,但仍为体察其采访之由,讯问的情况。粗略而言,其酷急小罪,肃禁为大。总而言之,仍认为其益多损少。所以按住臣心中所疑,不以申奏,实在有失为臣知无不说以求圣上了解情况的道理。

  “等到去年陛下大驾南征以来,李彪兼任尚书,我与他早晚共事,才开始了解他言行不一,是己非人,专横恣肆,毫无忌惮,尊重自己,忽视别人,安己凌上,以自己的过错弹劾他人,己方事人,喜好别人拍奉自己。听到他说的话觉得他与古代贤人没有两样,检校其行为却是天下奸佞暴虐之徒。为臣与任城王卑躬曲己,就像柔顺的小弟奉从暴虐的长兄一样。他所想要做的,尽管事不在理,我们也只好无不屈从。

  “依李彪其事求李彪其实,诸项列举都有证据。如果为臣列举符合事实,就应在北方就地处决李彪,以去除扰乱国家政治的奸矫之人;如果为臣所说无证,理应流放为臣于荒僻之地,以平息谗言之污人清白。”

  高祖当时在悬瓠,看到李冲表奏惊叹愕然,说:“怎么会料到留京之人像这样!”有关部门要处李彪以极刑,高祖宽恕了他,除名而已。李彪很快还归本乡。

  高祖从悬瓠北到邺城,李彪在邺城南部迎拜。高祖说:“朕对你寄予厚望,每每许你以贞松为志、岁寒为心,你理应报国,发挥才能,但近日见到弹劾你的文字,令朕大失所望。卿你遭到这种谴责,是朕与你过不去,是宰相跟你过不去,还是卿你咎由自取?”李彪回答说:“臣的过失咎由自取,罪自身招,实在不是陛下加罪于臣,也不是宰相无辜罪臣。人臣罪既如此,应伏乡野之中,不应远接圣上车驾,但听说圣体有恙,臣肝胆涂地,是以敢至,并不是为谢罪而来。”高祖听取宋弁的意见,准备采用他,又逢留台臣僚表言李彪与御史贾尚过去审理平民恂一案,又有诬蔑不实之处,奏请逮捕李彪。李彪自称此事冤枉,高祖也知道李彪没有此事,便派人安慰他,让人用牛车散载,送他到洛阳。逢大赦得以免罪。

  高祖逝世,魏世宗登极,李彪自托于王肃,又与邢峦诗书往复,互相推崇,因之李彪请求朝廷恢复他的旧职,重操往日史官职事,王肃等人答应为他出力帮忙。李彪于是上表:

  “惟我皇之拥有中华,岁越百龄,年几十纪。太祖以不能违命而开基业,武皇以奉养时序而拓开帝业,虎啸中国,龙飞宇外,小往大来,万物咸顺,从此以降。世世代代济其光辉。史官所述,未能充分具其兴盛。加上东观圮坏,册籍缺乏,先王之美随日而落,皇朝大善与月同稀。故有谚语说:‘一日不书,百事荒芜。’到了太和十一年(487),先帝先后远思大魏皇业,绵远悠长,轰轰烈烈,如不恢复史官阐述著录,怕大业茂功便会有缺。于是召集名儒博达之士,充任秘书省官职。当时圣上忘臣众短,采纳为臣片志,令臣出山,授予丞职,为臣忝居其事,无所与让。高祖时常召臣说:‘平正你的大志,端正手中笔法,书写史事而不按法,后世之人有什么可看的。’为臣奉以周旋,不敢疏怠,与著作郎等人拾捡遗文,并取前记,撰为国书。假如有新进时贤续做此事,臣担心门庭既异,出入生疑,弦柱既变,善者或许成为谬妄。自从太和十五年(491)以来,臣出使国家迁都,为臣频频出使南方,于是记载之笔便停辍不用,史实也不复被载,这对于书功录美,不也是有欠缺吗?

  “伏思孝文皇帝承接天地之宝,崇扬祖宗大业,大功未就,早早崩殒,黎民百姓,如无天地。赖陛下体明睿之真诚,应保合之大量,恢恢大明以照万物,履践静恭以安定邦国,天清其气,地乐其静,不失不忘,都由旧章,真可谓重明叠圣,百姓安康。惟先皇的开创造物,经治浩广,加上魏典常记、伟迹垂篇,穷理于有象之中,尽性于众变之内,真可谓日月出矣,无幽不被照亮了。《记》说:‘善流者欲以继其行,善歌者欲人继其声。’所以《传》说:‘文王开创基业,周公成其大邦。’又说:‘没有周公的才能,不得做周公那样的事。’今日的亲王,可谓能与当年周公相比了。但先王的大计圣达,今王的淳美洞鉴,与前代相比,毫无逊色的地方。时哉时哉,可不光照日月吗!与天地合德的,是先皇开创之功;与日月齐明的,是先皇的洞照之识;与四时周遍的,是先皇的丰功;与鬼神合契的,是先皇的明察;迁都改邑,是先皇的明达;变是协和的,是先皇的玄鉴;思同书轨的,是先皇的远见卓识;守在四夷,是先皇的深远谋略;海外有截,是先皇的赫赫声威;礼田岐阳,是先皇的明识大义;张乐岱山之郊,是先皇的仁德;车驾幸临幽僻荒漠,是先皇的智谋;征伐南荆的,是先皇的礼敬;升中告成的,是先王的整肃;亲祭社稷,是先皇的礼敬;兖实无缺,是先皇的充备;开物成务,是先皇的贞正;观察人文,是先皇的涵蕴;革弊创新,是先皇的志向;孝慈道洽,是先皇的衷诚。先皇有大功二十件,加上谦慎尊位,光被四极,为而不占有,可以说是功包三皇五帝了,实在应该书功于简册,声播于金石。

  “为臣窃谓史官的显达,大的可与日月齐明,小的可与四时并茂。其中大的孔子、左丘就是,小的司马迁、班固便是。所以他们可以声流于无穷之外,义明于后来之人。故金石可以泯灭而流风不会泯灭的,恐怕就是载史的书籍吧?谚语说‘相门有相,将门有将’,这不只是说他们的性格,还指长期耳濡目染所养成的气质。臣窃谓天文之官,太史之职,如有其人,就当世有其人了。所以《尚书》称羲和世代掌天地之官,张衡在赋中说‘学于旧史氏’,说的就是世代相传之义。如果像善于冶炼的人的儿子擅长制作裘衣,善于治弓的人的儿子擅长编制筲箕,事物哪有固定的程式,习染成自然罢了。所以说到这里,也可说史官不修书,皇朝事迹便多沦落空旷,因此天人之际的事,不可片刻没有记载。所以司马谈、司马迁记录史实而立下功绩,班彪、班固撰写《汉书》而成名,这是前鉴的轨辙,后镜的蓍草龟骨。然而前代史官不能终其史官之业的有之,这都是暴虐之世不能容忍善人的原因。所以平子离开史馆而成文名,伯喈违弃馆阁而就其素志。而近代伪晋之世,有位叫王隐的佐郎,被著作郎虞预所诬毁,弃官在家,白天他打柴造饭,晚上观文写作,撰成《晋书》,存留一代史实,司马绍让尚书只为他提供笔与纸而已。国家大典,成于私家,末世之弊,竟成这样,史官的命运不济,是因为时代。

  “而今大魏的史书,职掌它则身家显贵,禄则亲受荣耀,优哉游哉,它给予人以福禄,然而大魏史书不能恢弘,也是有其原因的。故著作渔阳人傅毗、北平人阳尼、河间人邢产、广平人宋弁、昌黎人韩显宗等,都以文才被荐举,国掌注述,都为时不长,不能终其大绩。前著作郎程灵虬与臣同时应举,共掌此事,而今改从他职,不再职掌撰述。只剩下崔光一人,虽然没有移任,然而身兼两职,所以载述之事便空缺了。臣听说记载典籍的兴盛,是由于有其大业,《雅》、《颂》垂荐,由于德美,虽然一时有一时的文质,史书记载也有详有略,然而历代相传,这一基本的特点并没有改变。过去司马谈告诫他的儿子司马迁说:‘当世有美而你不记,是你的罪过。’所以司马迁之书久而见美。孔明在蜀,不曾留意史事,所以久而久之就被人批评。从长远忠实的角度来看,司马谈之志比诸葛亮要贤敏得多。《尚书》称‘不要旷废众官’,《诗经》有‘职掌什么就有什么忧患’,为臣今天虽不在史官其位,然而过去臣曾忝居其职,所以自己现是一介草民而自疏,敢于就此发表看法。语说‘担心的是做一件事情的人不一定知道为什么要去做,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人不一定能够去做’,为臣实在谈不上知道,不过是勉强为之。窃查先朝赐给臣‘彪’的名字,远则拟比汉史的叔皮,近则仿效晋史的绍统,推寻名字,求其含义,为臣欲罢不能,荷恩戴德,为臣惟有死而后已。而今臣请求在都城边求得一个僻静的地方,臣好综理国朝典籍,以终了为臣以往夙志,官府给些人力物力,以备所需。虽然臣不敢有光耀今古的奢望,但也不是为了饱食终日。如臣撰述,国史近可望一个月就写成,远的话三年也会完工,正本放在秘书监,副本可藏之名山。”

  当时司空北海王元祥、尚书令王肃因其没有俸禄,很是赈济他,于是按照当年王隐的样子安排他在秘书省,白衣修史。

  魏世宗亲理朝政,崔光上表说:“臣伏见前御史中尉李彪,夙怀美意,创修魏典,为臣过去被李彪邀请,与他同掌一业已有多年,他志力贞正坚强,考证撰述不知疲倦,督促劝勉群官,注缀之事大略备举。虽然前一段分开了,臣与他多有废离,但近蒙圣朝重新启用他,还让他综理撰事。而他老而弥厉,史才日新,假如圣上能复他旧职,专攻治书之事,他必定能昭明《春秋》,撰成皇籍。既然先帝委他重任,曾历高官,他背负过错,应从涤洗。愚臣认为现在应让他任职侍中,正职著作,停他外役,让他专心写作,积月累年,国史定会写成。圣上鸿声巨迹,蔚成大章,皇朝盛明气象,记录在册,也可永不泯灭了。”魏世宗不同意。

  皇帝下诏让李彪兼任通直散骑常侍,行汾州事,这不是李彪所爱好的,他坚决不去,有关部门狠狠地批评指责他。恰好此时李彪染上疾病,持续了几十天,景明二年(501)秋天,在洛阳去世,享年五十八岁。

  李彪开始任中尉职,以严酷出名,他因奸情难得,于是用木手击打人的肋腋,罪人气绝之后又定其罪的事时有发生。又出使慰问汾州叛逆的胡人,抓到凶顽的人,都被他鞭打面部而致死亡。到了李彪生病后,身上往往出疮溃烂,痛毒备至。死后,朝廷下诏赐给帛一百五十匹,赠镇远将军、汾州刺史,谥称刚宪。李彪在秘书监一年多,修史之业终未完成,然而区分书体,都是李彪的功劳。他讲述《春秋》三传,合成十卷。他所写的诗歌、颂、赋、讠耒、章奏、杂笔百多篇,另外有集子。

  李彪虽与宋弁结下管鲍之交,宋弁为大中正,与高祖私下议论时,犹且把他视为寒贫之辈,一点也没有宽容的态度。李彪也知道这回事,却不记恨他。等到宋弁去世,李彪痛哭不已,撰写讠耒文哀悼他,语辞备极辛酸。郭祚职掌吏部,李彪为儿子李志求官,郭祚仍以旧第对待他。李彪因自己位经侍中,又兼尚书,对郭祚说应当以显贵后代提拔李志,郭祚不答应,李彪大为恼火,形于言色,当时舆论以此讥讽郭祚。郭祚经常说:“你与义和结交,我怎能饶过你,而让别人怨我呢?”任城王元澄与李彪起先关系也不好,等到任职雍州,李彪前去为李志求取其府中僚佐之职,元澄很痛快地启奏朝廷,求得列曹行参军一职,当时舆论都称赞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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