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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卷十二

○李纲 子少植 少植子安仁

郑善果 从兄元璹

杨恭仁 子思训思 训孙睿交 恭仁从孙执柔 恭仁少弟师道

皇甫无逸 孙忠

李大亮 族孙 迥秀

李纲,字文纪,观州蓚人也。祖元则,后魏清河太守。父制,周车骑大将军。 纲少慷慨有志节,每以忠义自许。初名瑗,字子玉,读《后汉书·张纲传》,慕而 改之。周齐王宪引为参军。宣帝将害宪,召僚属证成其罪,纲誓之以死,终无挠辞。 及宪遇害,露车载尸而出,故吏皆散,唯纲抚棺号恸,躬自埋瘗,哭拜而去。

隋开皇末,为太子洗马。皇太子勇尝以岁首宴宫臣,左庶子唐令则自请奏琵琶, 又歌《武媚娘》之曲。纲自勇曰:“令则身任宫卿,职当调护,乃于宴座自比倡优, 进淫声,秽视听。事若上闻,令则罪不测,岂不累于殿下?臣请遽正其罪。”勇曰: “我欲为乐耳,君勿多事。”纲趋而出。及勇废黜,文帝召东宫官属切让之,无敢 对者。纲对曰:“今日之事,乃陛下之过,非太子罪也。勇器非上品,性是常人, 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足堪继嗣皇业。方今多士盈朝,当择贤者居其任,奈何以弦 歌鹰犬之才侍侧,至令致此?乃陛下训导不足,岂太子之罪耶!”辞气凛然,左右 皆为之失色。文帝曰:“令汝在彼,岂非择人?”纲曰:“臣在东宫,非得言者。” 帝奇其对,擢拜尚书右丞。时左仆射杨素、苏威当朝用事,纲每固执所见,不与之 同,由是二人深恶之。会遣大将军刘方诛讨林邑,杨素言于文帝曰:“林邑多珍宝, 自非正人不可委。”因言纲可任,文帝以为行军司马。刘方承素之意,屈辱纲,几 至于死。及军还,久不得调。后拜齐王府司马。未几,苏威复令纲诣南海应接林邑, 久而不召。纲后自来奏事,威复言纲擅离所职,以之属吏。纲见善卜者,令筮之, 遇《鼎》,因谓纲曰:“公易姓之后,方可得志而为卿辅。宜早退;不然,有折足 之败也。”寻会赦免,屏居于鄠。

大业末,贼帅何潘仁以纲为长史。义师至京城,纲来谒见。高祖大悦,授丞相 府司录,封新昌县公,专掌选。高祖践祚,拜礼部尚书,兼太子詹事,典选如故。

先是,巢王元吉授并州总管,于是纵其左右攘夺百姓,宇文歆频谏不纳,乃上 表曰:“王在州之日,多出微行,常共窦诞游猎,蹂践谷稼,放纵亲昵,公行攘夺, 境内兽畜,取之殆尽。当衢而射,观人避箭以为笑乐。分遣左右,戏为攻战,至相 击刺疻伤致死。夜开府门,宣淫他室。百姓怨毒,各怀愤叹。以此守城,安能自保!” 元吉竟坐免。又讽父老诣阙请之,寻令复职。时刘武周率五千骑至黄蛇岭,元吉遣 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先尝之。达以步卒少,固请不行。元吉强遣之,至则尽没 于贼。达愤怒,因引武周攻陷榆次,进逼并州。元吉大惧,绐其司马刘德威曰: “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因夜出兵,携其妻孥,弃军奔还京师,并州遂 陷。高祖怒甚,谓纲曰:“元吉幼小,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强兵数 万,食支十年,起义兴运之资,一朝而弃。宇文歆首画此计,我当斩之。”纲曰: “赖歆令陛下不失爱子,臣以为有功。”高祖问其故,纲对曰:“罪由窦诞不能规 讽,致令军人怨愤。又齐王年少,肆行骄逸放纵,左右侵渔百姓,诞曾无谏止,乃 随顺掩藏,以成其衅,此诞之罪。宇文歆论情则疏,向彼又浅,王之过失,悉以闻 奏。且父子之际,人所难言,歆言之,岂非忠恳?今欲诛罪,不录其心,臣愚窃以 为过。”翌日,高祖召纲入,升御坐谓曰:“今我有公,遂使刑罚不滥。元吉自恶, 结怨于人。歆既曾以表闻,诞亦焉能制禁?”

时高祖拜舞人安叱奴为散骑常侍,纲上疏谏曰:“谨案《周礼》,均工、乐胥 不得预于仕伍。虽复才如子野,妙等师襄,皆身终子继,不易其业。故魏武使祢衡 击鼓,衡先解朝服,露体而击之,云不敢以先王法服为伶人之衣。虽齐高纬封曹妙 达为王,授安马驹为开府,既招物议,大絜彝伦,有国有家者以为殷鉴。方今新定 天下,开太平之基。起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而先令舞胡,致 位五品;鸣玉曳组,趋驰廊庙,顾非创业垂统贻厥子孙之道也。”高祖不纳。寻令 参详律令。

纲在东宫,隐太子建成初甚礼遇。建成常往温汤,纲时以疾不从。有进生鱼于 建成者,将召饔人作鲙。时唐俭、赵元楷在座,各自赞能为鲙,建成从之,既而谓 曰:“飞刀鲙鲤,调和鼎食,公实有之;至于审谕弼谐,固属于李纲矣。”于是遣 使送绢二百匹以遗之。建成后渐狎无行之徒,有猜忌之谋,不可谏止。又思筮者之 言,频乞骸骨。高祖漫骂之曰:“卿为潘仁长史,何乃羞为朕尚书?且建成在东宫, 遣卿辅导,何为屡致辞乎?”纲顿首陈谢曰:“潘仁,贼也,诚在杀害,每谏便止, 所活极多,为其长史,故得无愧。陛下功成业泰,颇自矜伐,臣以凡劣,才乖元凯, 所言如水投石,安敢久为尚书?兼以愚臣事太子,所怀鄙见,复不探纳,既无补益, 所以请退。”高祖谢曰:“知公直士,勉弼我兒。”于是擢拜太子少保,尚书、詹 事并如故。纲又上书谏太子曰:“纲耄矣,日过时流,坟树已拱,幸未就土,许傅 圣躬,无以酬恩,请效愚直,伏愿殿下详之。窃见饮酒过多,诚非养生之术。且凡 为人子者,务于孝友,以慰君父之心,不宜听受邪言,妄生猜忌。”建成览书不怿, 而所为如故。纲以数言事忤太子旨,道既不行,郁郁不得志。武德二年,以老表辞 职,优诏解尚书,仍为太子少保。高祖以纲隋代名臣,甚加优礼,每手敕未尝称名, 其见重如此。

贞观四年,拜太子少师。时纲有脚疾,不堪践履,太宗特赐步舆,令纲乘至阁 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道。又令舆入东宫,皇太子引上殿,亲拜之。纲于是陈君 臣父子之道、问寝视膳之方,理顺辞直,听者忘倦。太子每亲政事,太宗必令纲及 左仆射房玄龄、侍中王珪侍坐。太子尝商略古来君臣名教竭忠尽节之事,纲凛然曰: “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以为难,纲以为易。”每吐论发言,皆辞色慷慨, 有不可夺之志。及遇疾,太宗遣尚书左仆射房玄龄诣宅存问,赐绢二百匹。五年卒, 年八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谥曰贞。太子为之立碑。初,周齐王宪女孀居孑立, 纲自以齐王故吏,赡恤甚厚。及纲卒,其女被发号哭,如丧所生焉。

子少植,隋武阳郡同功书佐,先纲卒。少植子安仁,永徽中为太子左庶子。属 太子被废,归于陈邸,宫僚皆逃散,无敢辞送者,安仁独涕泣拜辞而去,朝野义之。 后卒于恆州刺史。

郑善果,郑州荥泽人也。祖孝穆,西魏少司空、岐州刺史。父诚,周大将军、 开封县公。大象初,讨尉迟迥,力战遇害。善果年九岁,以父死王事,诏令袭其官 爵。家人以其婴孺,弗之告也,受册悲恸,擗踊不能胜,观者莫不为之流涕。隋开 皇初,改封武德郡公,拜沂州刺史。大业中,累转鲁郡太守。善果笃慎,事亲至孝。 母崔氏,贤明晓于政道,每善果理务,崔氏尝于阁内听之。闻其剖断合理,归则大 悦;若处事不允,母则不与之言,善果伏于床前,终日不敢食。崔氏谓之曰:“吾 非怒汝,反愧汝家耳。汝先君在官清恪,未尝问私,以身徇国,继之以死。吾亦望 汝继父之心。自童子承袭茅土,今位至方伯,岂汝身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而妄 加嗔怒?内则坠尔家风,或亡官爵;外则亏天子之法,以取罪戾。吾寡妇也,有慈 无威,使汝不知教训,以负清忠之业,吾死之日,亦何面以事汝先君乎!”善果由 此遂励己为清吏,所在有政绩,百姓怀之。及朝京师,炀帝以其居官俭约,莅政严 明,与武威太守樊子盖者为天下第一,各赏物千段,黄金百两,再迁大理卿。后突 厥围炀帝于雁门,以守御功,拜右光禄大夫。从幸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为民部 尚书,随化及至辽城。淮安王神通围化及,善果为化及守御督战,为流矢所中。及 神通退还,窦建德进军克之。建德将王琮获善果,诮之曰:“公隋室大臣也,自尊 夫人亡后而清称益衰,又忠臣子,奈何为弑君之贼殉命苦战而伤痍若此?”善果深 愧赧,欲自杀,伪中书令宋正本驰往救止之。建德又不为之礼,乃奔相州。淮安王 神通送于京师,高祖遇之甚厚,拜太子左庶子,检校内史侍郎,封荥阳郡公。善果 在东宫,数进忠言,多所匡谏。未几,检校大理卿,兼民部尚书。正身奉法,甚有 善绩。制与裴寂等十人,每奏事及侍立,并令升殿,与从兄元璹在其数,时以为荣。 寻坐事免。及山东平,持节为招抚大使,坐选举不平除名。后历礼部、刑部二尚书。 贞观元年,出为岐州刺史,复以公事免。三年,起为江州刺史,卒。

元璹,隋岐州刺史、沛国公译子也。少以父功拜仪同大将军,袭爵沛国公,累 转右武候将军,改封莘国公。大业中,出为文城郡守。义师至河东,元璹以郡来降, 征拜太常卿。及定京城,以本官兼参旗将军。元璹少在戎旅,尤明军法,高祖常令 巡诸军,教其兵事。突厥始毕可汗弟乙力设代其兄为叱罗可汗,又刘武周将宋金刚 与叱罗共为掎角,来寇汾、晋。诏元璹入蕃,谕以祸福,叱罗竟不纳,乃欲总其部 落,入寇太原,以为武周声援。未几,叱罗遇疾,疗之弗愈,其下疑元璹令人毒之, 乃囚执元璹,不得归,叱罗竟死。颉利嗣立,留元璹,每随其牙帐,经数年。颉利 后闻高祖遗其财物,又许结婚,始放元璹来还。高祖劳之曰:“卿在虏庭,累载拘 系,苏武弗之过也。”拜鸿胪卿。寻而突厥又寇并州,时元璹在母丧,高祖令墨绖 充使招慰。突厥从介休至晋州,数百里间,数骑数十万,填映山谷。及见元璹,责 中国违背之事,元璹随机应对,竟无所屈,因数突厥背诞之罪,突厥大惭,不能报。 元璹又谓颉利曰:“汉与突厥,风俗各异,汉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汉,复何 所用?且抄掠资财,皆入将士,在于可汗,一无所得。不如早收兵马,遣使和好, 国家必有重赉,币帛皆入可汗,免为劬劳,坐受利益。大唐初有天下,即与可汗结 为兄弟,行人往来,音问不绝。今乃舍善取怨,违多就少,何也?”颉利纳其言, 即引还。太宗致书慰之曰:“知公已共可汗结和,遂使边亭息警,爟火不然。和戎 之功,岂唯魏绛,金石之锡,固当非远。”元璹自义宁已来,五入蕃充使,几至于 死者数矣。贞观三年,又使入突厥,还奏曰:“突厥兴亡,唯以羊马为准。今六畜 疲羸,人皆菜色,又其牙内炊饭,化而为血。征祥如此,不出三年,必当覆灭。” 太宗然之。无几,突厥果败。元璹后累转左武候大将军,坐事免。寻起为宜州刺史, 复封沛国公。元璹有干略,所在颇著声誉。然其父译事继母失温凊之礼,隋文帝曾 赐以《孝经》;至元璹事亲,又不以孝闻,清论鄙之。二十年卒,赠幽州刺史,谥 曰简。

弟孙杲知名,则天时为天官侍郎。

杨恭仁,本名纶,弘农华阴人,隋司空、观王雄之长子也。隋仁寿中,累除甘 州刺史。恭仁务举大纲,不为苛察,戎夏安之。文帝谓雄曰:“恭仁在州,甚有善 政,非唯朕举得人,亦是卿义方所致也。”大业初,转吏部侍郎。杨玄感作乱,炀 帝制恭仁率兵经略,与玄感战于破陵,大败之。玄感兄弟挺身遁走,恭仁与屈突通 等追讨获之。军旋,炀帝召入内殿,谓曰:“我闻破陵之阵,唯卿力战,功最难比。 虽知卿奉法清慎,都不知勇决如此也。”纳言苏威曰:“仁者必有勇,固非虚也。” 时苏威及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等皆受诏参掌选事,多 纳贿赂,士流嗟怨。恭仁独雅正自守,不为蕴等所容,由是出为河南道大使,讨捕 盗贼。时天下大乱,行至谯郡,为硃粲所败,奔还江都。宇文化及弑逆,署吏部尚 书,随至河北,为化及守魏县。时元宝藏据有魏郡,会行人魏徵说下宝藏,执恭仁 送于京师。高祖甚礼遇之,拜黄门侍郎,封观国公。寻为凉州总管。恭仁素习边事, 深悉羌胡情伪,推心驭下,人吏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未几,遥授纳言, 总管如故。俄而突厥颉利可汗率众数万奄至州境,恭仁随方备御,多设疑兵,颉利 惧而退走。属瓜州刺史贺拔威拥兵作乱,朝廷惮远,未遑征讨。恭仁乃募骁勇,倍 道兼进,贼不虞兵至之速,克其二城。恭仁悉放俘虏,贼众感其宽惠,遂相率执威 而降。久之,征拜吏部尚书,迁左卫大将军、鼓旗将军。贞观初,拜雍州牧,加左 光禄大夫,行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五年,迁洛州都督。太宗曰:“洛阳要重,古难 其人。朕之子弟多矣,恐非所任,特以委公也。”恭仁性虚澹,必以礼度自居,谦 恭下士,未尝忤物,时人方之石庆。恭仁弟师道,尚桂阳公主,从侄女为巢剌王妃, 弟子思敬,尚安平公主,连姻帝室,益见崇重。后以老病乞骸骨,听以特进归第。 十三年卒,册赠开府仪同三司、潭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孝。

子思训袭爵。显庆中,历右屯卫将军。时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有爱妾,置于别 宅,尝邀思训就之宴乐。思训深责宝节与其妻隔绝,妾等怒,密以毒药置酒,思训 饮尽便死。宝节坐是配岭表。思训妻又诣阙称冤,制遣使就斩之。仍改《贼盗律》, 以毒药杀人之科,更从重法。

思训孙睿交,本名璬,少袭爵观国公,尚中宗女长宁公主。预诛张易之有功, 赐实封五百户。神龙中,为秘书监。后被贬,卒于绛州别驾。

恭仁弟续,颇有辞学。贞观中,为郓州刺史。续孙执柔,则天时为地官尚书, 则天以外氏近属,甚优宠之。时武承嗣、攸宁相次知政事,则天尝曰:“我今当宗 及外家,常一人为宰相。”由是执柔同中书门下三品,寻卒。执柔子滔,开元中官 至吏部侍郎、同州刺史。执柔弟执一,神龙初,以诛张易之功封河东郡公,累至右 金吾卫大将军。

恭仁少弟师道,隋末自洛阳归国,授上仪同,为备身左右。寻尚桂阳公主,超 拜吏部侍郎,累转太常卿,封安德郡公。贞观七年,代魏徵为侍中。性周慎谨密, 未尝漏泄内事,亲友或问禁中之言,乃更对以他语。尝曰:“吾少窥汉史,至孔光 不言温室之树,每钦其余风,所庶几也。”师道退朝后,必引当时英俊,宴集园池, 而文会之盛,当时莫比。雅善篇什,又工草隶,酣赏之际,援笔直书,有如宿构。 太宗每见师道所制,必吟讽嗟赏之。十三年,转中书令。太子承乾逆谋事泄,与长 孙无忌、房玄龄同按其狱。师道妻前夫之子赵节与承乾通谋,师道微讽太宗,冀活 之,由是获谴,罢知机密。转吏部尚书。师道贵家子,四海人物,未能委练,所署 用多非其才,而深抑贵势及其亲党,以避嫌疑,时论讥之。太宗尝从容谓侍臣曰: “杨师道性行纯善,自无愆过。而情实怯懦,未甚更事,缓急不可得力。”未几, 从征高丽,摄中书令。及军还,有毁之者,稍贬为工部尚书,寻转太常卿。二十一 年卒,赠吏部尚书、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赐东园秘器,并为立碑。子豫之,尚巢 剌王女寿春县主。居母丧,与永嘉公主淫乱,为主婿窦奉节所擒,具五刑而杀之。 师道兄子思玄,高宗时为吏部侍郎、国子祭酒。玄弟思敬,礼部尚书。师道从兄子 崇敬,太子詹事。

始恭仁父雄在隋,以同姓宠贵,自武德之后,恭仁兄弟名位尤盛,则天时,又 以外戚崇宠。一家之内,驸马三人,王妃五人,赠皇后一人,三品已上官二十余人, 遂为盛族。

皇甫无逸,字仁俭,安定乌氏人。父诞,隋并州总管府司马。其先安定著姓, 徙居京兆万年。仁寿末,汉王谅于并州起兵反,诞抗节不从,为谅所杀。无逸时在 长安,闻谅反,即同居丧之礼。人问其故,泣而对曰:“大人平生徇节义,既属乱 常,必无苟免。”寻而凶问果至。在丧柴毁过礼,事母以孝闻。炀帝以诞死节,赠 柱国、弘义郡公,令无逸袭爵。时五等皆废,以其时忠义之后,特封平舆侯。拜涓 阳太守,甚有能名,差品为天下第一。再转右武卫将军,甚见亲委。帝幸江都,以 无逸留守洛阳。及江都之变,与段达、元文都尊立越王侗为帝。王世充作难,无逸 弃老母妻子,斩关而走,追骑且至,无逸曰:“吾死而后已,终不能同尔为逆。” 因解所服金带投之于地,曰:“以此赠卿,无为相迫。”追骑竞下马取带,自相争 夺,由是得免。高祖以隋代旧臣,甚尊礼之,拜刑部尚书,封滑国公,历陕东道行 台民部尚书。明年,迁御史大夫。时益部新开,刑政未洽,长吏横恣,赃污狼藉; 令无逸持节巡抚之,承制除授。无逸宣扬朝化,法令严肃,蜀中甚赖之。有皇甫希 仁者,见无逸专制方面,徼幸上变,云:“臣父在洛阳,无逸为母之故,阴遣臣与 王世充相知。”高祖审其诈,数之曰:“无逸逼于世充,弃母归朕。今之委任,异 于众人。其在益州,极为清正。此盖群小不耐,欲诬之也。此乃离间我君臣,惑乱 我视听。”于是斩希仁于顺天门,遣给事中李公昌驰往慰谕之。俄而又告无逸阴与 萧铣交通者,无逸时与益州行台仆射窦璡不协,于是上表自理,又言璡罪状。高祖 览之曰:“无逸当官执法,无所回避,必是邪佞之徒,恶直丑正,共相构扇也。” 因令刘世龙、温彦博将按其事,卒无验而止,所告者坐斩,窦璡亦以罪黜。无逸既 返命,高祖劳之曰:“公立身行己,朕之所悉。比多谮诉者,但为正直致邪佞所憎 耳。”寻拜民部尚书,累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闭门自守,不通宾客,左右不得出 门。凡所货易,皆往他州;每按部,樵采不犯于人。尝夜宿人家,遇灯炷尽,主人 将续之,无逸抽佩刀断衣带以为炷,其廉介如此。然过于审慎,所上表奏,惧有误 失,必读之数十遍,仍令官属再三披省;使者就路,又追而更审,每遣一使,辄连 日不得上道。议者以此少之。母在长安疾笃,太宗令驿召之。无逸性至孝,承问惶 惧,不能饮食,因道病卒。赠礼部尚书,太常考行,谥曰“孝”。礼部尚书王珪驳 之曰:“无逸入蜀之初,自当扶侍老母,与之同去,申其色养,而乃留在京师,子 道未足,何得为孝?”竟谥为良。孙忠,开元中为卫尉卿。

李大亮,雍州泾阳人。后魏度支尚书琰之曾孙也。其先本居陇西狄道,代为著 姓。祖纲,后魏南岐州刺史。父充节,隋朔州总管、武阳公。大亮少有文武才干, 隋末,署韩国公庞玉行军兵曹。在东都与李密战,败,同辈百余人皆就死,贼帅张 弼见而异之,独释与语,遂定交于幕下。义兵入关,大亮自东都归国,授土门令。 属百姓饥荒,盗贼侵寇,大亮卖所乘马分给贫弱,劝以垦田,岁因大稔。躬捕寇盗, 所击辄平。时太宗在籓,巡抚北境,闻而嗟叹,下书劳之,赐马一匹、帛五十段。 其后,胡贼寇境,大亮众少不敌,遂单马诣贼营,召其豪帅,谕以祸福,群胡感悟, 相率请降。大亮又杀所乘马,以与之宴乐,徒步而归。前后降者千余人,县境以清。 高祖大悦,超拜金州总管府司马。时王世充遣其兄子弘烈据襄阳,令大亮安抚樊、 邓,以图进取。大亮进兵击之,所下十余城。高祖下书劳勉,迁安州刺史。又令徇 广州巴东,行次九江,会辅公祏反,大亮以计擒公礻石将张善安。公祏寻遣兵围猷 州,刺史左难当婴城自守,大亮率兵进援,击贼破之。以功赐奴婢百人,大亮谓曰: “汝辈多衣冠子女,破亡至此,吾亦何忍以汝为贱隶乎!”一皆放遣。高祖闻而嗟 异,复赐婢二十人,拜越州都督。贞观元年,转交州都督,封武阳县男。在越州写 书百卷,及徙职,皆委之廨宇。寻召拜太府卿,出为凉州都督,以惠政闻。尝有台 使到州,见有名鹰,讽大亮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猎,而使者求鹰。若 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之书曰:“以卿兼资 文武,志怀贞确,故委籓牧,当兹重寄。比在州镇,声绩远彰,念此忠勤,无忘寤 寐。使遣献鹰,遂不曲顺,论今引古,远献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恳到,览用嘉叹, 不能便已。有臣若此,朕复何忧!宜守此诚,终始若一。古人称一言之重,侔于千 金,卿之此言,深足贵矣。今赐卿胡瓶一枚,虽无千镒之重,是朕自用之物。”又 赐荀悦《汉纪》一部,下书曰:“卿立志方直,竭节至公,处职当官,每副所委, 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闲,宜寻典籍。然此书叙致既明,论议深博,极为治 之体,尽君臣之义,今以赐卿,宜加寻阅也。”时颉利可汗败亡,北荒诸部相率内 属。有大度设、拓设、泥熟特勒及七姓种落等,尚散在伊吾,以大亮为西北道安抚 大使以绥之,多所降附。朝廷愍其部众冻馁,遣于碛石贮粮,特加赈给。大亮以为 于事无益,上疏曰:

臣闻欲绥远者,必先安近。中国百姓,天下本根;四夷之人,犹于枝叶。扰于 根本,以厚枝附,而求久安,未之有也。自古明王,化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故 《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自陛下君临区宇, 深根固本,人逸兵强,九州殷盛,四夷自服。今者招致突厥,虽入提封,臣愚稍觉 劳费,未悟其有益也。然河西氓庶,积御蕃夷,州县萧条,户口鲜少,加因隋乱, 减耗尤多。突厥未平之前,尚不安业;匈奴微弱已来,始就农亩。若即劳役,恐致 妨损。以臣愚惑,请停招慰。且谓之荒服者,故臣而不内。是以周室爱人攘狄,竟 延七百之龄;秦王轻战事胡,四十载而遂绝。汉文养兵静守,天下安丰;孝武扬威 远略,海内虚耗。虽悔轮台,追已不及。至于隋室,早得伊吾,兼统鄯善,既得之 后,劳费日甚,虚内致外,竟损无益。远寻秦、汉,近观隋室,动静安危,昭然备 矣。伊吾虽已臣附,远在蕃碛,人非中夏,地多沙卤。其自竖立称籓附庸者,请羁 縻受之,使居塞外,必畏威怀德,永为蕃臣,盖行虚惠,而收实福矣。近日突厥倾 国入朝,既不能俘之江淮,以变其俗;置于内地,去京不远,虽则宽仁之义,亦非 久安之计也。每见一人初降,赐物五匹、袍一领,酋帅悉授大官,禄厚位尊,理多 縻费。以中国之币帛,供积恶之凶虏,其众益多,非中国之利也。

太宗纳其奏。八年,为剑南道巡省大使。大亮激浊扬清,甚获当时之誉。及讨 吐谷浑,以大亮为河东道行军总管。与大总管李靖等出北路,涉青海,历河源,遇 贼于蜀浑山,接战破之,俘其名王,虏杂畜五万计。以功进爵为公,赐物千段、奴 婢一百五十人,悉遗亲戚。仍罄其家资,收葬五叶宗族无后者三十余丧,送终之礼, 一时称盛。后拜左卫大将军。十七年,晋王为皇太子,东宫僚属,皆盛选重臣。以 大亮兼领太子右卫率,俄兼工部尚书,身居三职,宿卫两宫,甚为亲信。大亮每当 宿直,必通宵假寐。太宗尝劳之曰:“至公宿直,我便通夜安卧。”其见任如此。 太宗每有巡幸,多令居守。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以当大 位。大亮虽位望通显,而居处卑陋,衣服俭率。至性忠谨,虽妻子不见其惰容。事 兄嫂有同于父母。每怀张弼之恩,而久不能得。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大亮尝 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恨相得之晚。多推家产以遗弼,弼拒而不受。大亮言于 太宗曰:“臣有今日之荣,张弼力也。有官爵请回。”太宗遂迁弼为中郎将,俄代 州都督。时人皆贤大亮不背恩,而多弼不自伐也。十八年,太宗幸洛阳,令大亮副 司空玄龄居中。寻遇疾,太宗亲为调药,驰驿赐之。临终上表,请停辽东之役,又 言京师宗庙所在,愿深以关中为意。表成而叹曰:“吾闻礼,男子不死妇人之手。” 于是命屏妇人,言终而卒,时五十九。死之日,家无珠玉可以为唅,唯有米五石、 布三十端。亲戚孤遗为大亮所鞠养,服之如父者十五人。太宗为举哀于别次,哭之 甚恸,废朝三日。赠兵部尚书、秦州都督,谥曰懿,陪葬昭陵。

兄子道裕,永徽中为大理卿。

迥秀,大亮族孙也。祖玄明,济州刺史。父义本,宣州刺史。迥秀弱冠应英材 杰出举,拜相州参军,累转考功员外郎。则天雅爱其材,甚宠待之。掌举数年,迁 凤阁舍人。迥秀母氏庶贱而色养过人,其妻崔氏尝叱其媵婢,母闻之不悦,迥秀即 时出之。或止云:“贤室虽不避嫌疑,然过非出状,何遽如此?”迥秀曰:“娶妻 本以承顺颜色,颜色苟违,何敢留也?”竟不从。长安初,历天官、夏官二侍郎, 俄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则天令宫人参问其母,又尝迎入宫中,待之甚优。迥秀雅有 文才,饮酒斗余,广接宾朋,当时称为风流之士。然颇托附权幸,倾心以事张易之、 昌宗兄弟,由是深为谠正之士所讥。俄坐赃,出为庐州刺史。景龙中,累转鸿胪卿、 修文馆学士,又持节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所居宅中生芝草数茎,又有猫为犬所乳, 中宗以为孝感所致,使旌其门闾。俄代姚崇为兵部尚书,病卒。子齐损,开元十年, 与权梁山等构逆伏诛,籍没其家也。

史臣曰:孔子云,“邦有道,危言危行。”如李纲直道事人,执心不回。始对 隋文,慷慨获免;终忤杨素,屈辱尤深。及高祖临朝,谏舞胡鸣玉,怀不吐不茹之 节,存有始有卒之规,可谓危矣。非逢有道,焉能免诸?《易》曰,“王臣蹇蹇, 匪躬之故”,李纲有焉。善果幼事贤母,长为正人。元璹于国有功,祗练边事,承 家不孝,终为匪人。恭仁仕隋忠厚,驭众谦恭。破贼立功,方见仁者有勇;掌选被 斥,所谓独正者危。自伪归朝,怀才遇主,连婚帝室,列位籓宣,始终无玷者鲜矣! 师道慎密纯善,怯懦无更事之名;抑势避嫌,署用致非才之诮。无逸知父守节陷难, 离母避逆终吉,忠信之道著矣;绝宾客以闭府门,断衣带以续灯炷,廉介之志彰矣。 于乎,蜀道初开,亲老地梗,至孝灭性,子道可知,不得谥为“孝”也,惜哉!大 亮文武兼才,贞确成性。卖马劝农,是为政也;投身谕贼,略也;放奴婢从良者, 仁也;因鹰谏猎,临终上表,忠也;论伊吾之众,智也;葬五叶无后,报张弼恩, 义也;侍兄嫂如父母,孝也;不死妇人之手,礼也;无珠玉为唅,廉也。房玄龄云, 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名下无虚士矣!迥秀谄事权幸,爰至台司,余不足观,清 风替矣。

赞曰:李纲守道,言行俱危。善果母训,清贞是资。元璹父子,要道何亏。恭 仁独正,令德无违。师道慎密,抑势见机。无逸廉介,终于孝思。大亮才德,陵、 勃名随。迥秀托附,实污台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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