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五月归国,旋复东渡,却寄沪上诸子。
瀚海飘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惟有年时芳俦在,一例差池双剪。相对向、斜阳凄怨。欲诉奇愁无可诉,算兴亡、已惯司空见。忍抛得,泪如线。
故巢似与人留恋。最多情、欲黏还坠,落泥片片。我自殷勤衔来补,珍重断红犹软。又生恐、重帘不卷。十二曲阑春寂寂,隔蓬山、何处窥人面?休更问,恨深浅。
丁未:光绪三十三年(1907)。梁启超于戊戌变法失败后,逃往日本。越九年(丁未)归国,其时国事日非。次年(1908)再度东渡,是年光绪帝病死。
瀚海:浩瀚的海。
俦:同辈之人。
差池双剪:燕尾如剪。《诗》:“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已惯司空见:即司空见惯。
断红:指落花。
十二曲阑:《阑通栏》。费氏宫词:“锁声金掣閤门环,帘卷真珠十二栏。”
蓬山:即蓬莱,神山名。
此词作者以瀚海飘流燕自喻,抒发对国事的感慨。上片“依依难认,旧家庭院”,写作者东渡归来时心情。“年时芳俦”至“泪如线”写当年变法同伴象“差池双剪”的燕子,“相对向”无限凄怨。下片抒发感慨,含蓄蕴藉,语意双关。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