隤云暧前驱,连鼓讧后殿。
骎骎失高丘,扰扰暗古县。
白龙起幽蛰,黑雾佐神变。
盆倾耳双聩,斗暗目四眩。
帆重腹逾饱,橹润鸣更健。
圆漪晕雨点,溅滴走波面。
伶俜愁孤鸳,飐闪乱饥燕。
麦老枕水卧,秧稚与风战。
牛蹊岌城沉,蚁隧汹瓴建。
水车竞施行,岁事敢休宴。
咿哑啸簧鸣,轣辘连锁转。
骈头立妇子,列舍望宗伴。
东枯骇西溃,寸涸惊尺淀。
嗟余岂能贤,与彼亦何辨?
扁舟风露熟,半世江湖遍。
不知忧稼穑,但解加餐饭。
遥怜老农苦,敢厌游子倦?
译文
天空中先是布满阴沉低垂的浓云,随后传来一阵阵如连鼓轰响的惊雷。
阴云很快地吞没山峰,阴云也将含山县城笼罩。
神龙从幽静的冬眠状态中苏醒,腾空而起,黑雾加剧神龙的变幻。
瓢泼般的大雨令人耳欲聋,突然变得昏暗,四望迷茫,看不清楚。
帆已被风雨浸湿灌饱,船橹摇起的声音更响。
雨点打在水面上形成圆形的涟漪,溅起的水滴向四面扩散。
成对的鸳鸯被打散孤独无依,饥累的燕子四散奔逃。
渐渐成熟的麦子横卧水中,幼嫩的秧苗承受着狂风。
田间小路如水中危城,蚁穴般的水沟已被冲毁。
各家各户都争着车水,农事正忙怎么敢停歇。
水车声像吹簧般作响,此起彼伏连续不间断。
母子一起并肩站立车水,家家邻里宗族守望相助。
车干东边西边又决口,排干小块又淹了大片。
我也不比他们强多少,与农民又有什么区别?
虽一叶扁舟栉风沐雨,半生间走遍四面八方,
但却不懂稼穑的艰难,只知一味地加餐加饭。
想想农家的艰难辛苦,还敢厌倦漂泊之苦吗?
注释
含山:地名,一在今安徽省巢县、和县之间,一在浙江崇德(今桐乡),诗中指后者。霆奔:雷声疾驰。龙挂:古人以为龙可行雨,故夏日有时见远方骤雨急至。雷起云簇,浓云开合变化,便以为是龙爪龙尾蜿蜒屈伸,俗称这种景象为龙挂。
隤(tuí)云:阴沉低垂的浓云。暖:昏暗。前驱:前行,走在前面。
连鼓:指雷,形容雷声如连鼓轰响。讧:争闹,溃乱。后殿:即殿后,最后。
骎骎(qīn):马行很快的样子,引申为疾速。失高丘:指山峰隐没于阴云中。
扰扰:纷乱的样子,这里指变幻无常的阴云。古县:指含山县。
起幽蛰(zhé):从幽静的冬眠状态中苏醒并活跃了起来。
佐:辅佐、帮助。神变:古人迷信,以为龙是神物够兴云行雨,变化莫测,所以称为神变。
盆倾:瓢泼般的大雨。聩(kuì):耳聋。
斗暗:陡然昏暗。斗,通“陡”。南宋辛弃疾《永遇乐·检校停云新种杉松戏作》: “又何事,催诗雨急,片云斗暗?”目四眩(xuàn):四望迷茫,看不清楚。眩,眼花。
帆重:帆被雨打湿,所以更重。腹逾饱:又因风大,所以张得更满。
润:指被雨打湿了。
鸣更健:响声更大。
漪(yī):波纹。晕:日月周围形成的光圈。
波面:水面。
伶俜:(líng pīng)孤单,孤独。
飐(zhǎn)闪:在风中颤动、摇摆。
枕:卧。
与:向、对。
牛蹊(xī):田野间小路。岌城沉:田间水满,仅余小路,远看去恰像城镇被水淹没,只见城墙,形势十分危急。岌(jí):危险的样子。
蚁隧:纵横交错的水沟。犹如蚁穴。隧,地下道。汹瓴建:形容雨流汹涌,有高屋建瓴之势。瓴,高屋之瓦。水从高处急流而下,称为“高屋建瓴”。建,倾倒。
竞:争着做某事。
岁事:农事。岁,收成、年景。敢:怎敢。休宴:犹停歇。
咿哑:形容水车的声音。啸簧鸣:像吹动簧乐器一样作响。
轣辘(lì lù):也是譬状水车转动的声音。连锁转:不断地转动。
骈(pián)头:并头,指并肩站立。
列舍:各家、家家。宗伴:一家人、族人。
骇(hài):震惊。
寸:指小块的田地。尺:指大块的田地。涸(hé):水干。淀:沉在水底,指被水淹没。
岂能贤:哪能就胜过他们。
彼:指农民。亦何办:又有什么区别呢?
扁(piān)舟:小船。熟:习惯、常常。
江湖:四方各地。
稼穑(sè):种谷和收谷,农事的总称。
解:懂得。
怜:哀怜。
游子倦:飘泊生活的劳累。
参考资料:
1、顾志兴主编.范成大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1年02月:第21-23页
2、高海夫选注.范成大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08月:第11-12页
这首诗描绘了农民在大雨中劳作的情景,并抒发了诗人同情、自惭的感情。全诗以时间为序,由写景到抒情,此诗前八句描绘暴雨骤至情景;第九至十八句描写所见诸物遭受风雨袭击的情状;第十九至二十六句描绘农民冒雨车水抢救稼穑的情景;最后八句写诗人的感慨。这首诗继承了白居易新题乐府的传统,以景抒情,诗境宽阔壮丽,语言雄奇纵恣。
诗的前八句描绘暴雨骤至情景。只见乌云开道,轰雷殿后。原野间浓雾很快地吞没了高丘,古城内霎时变得天昏地暗。神龙自幽栖之地腾空而起,黑雾迷茫,更加剧了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刹那间倾盆大雨自天而降,令人双耳欲聋,目眩神惊。诗人分别以 “暖”形容阴云低垂遮天蔽日之状;“讧”状述雷声纷乱之景;“骎骎”描画雷霆来势之猛;“扰扰”渲染乌云弥漫之乱,情景生动无比。这八句,将暴雨骤至时“霆奔龙挂”的赫赫威势渲染得淋漓尽致,有声有色。
“帆重”以下十句,描写所见诸物遭受风雨袭击的情状。船帆已被风雨浸湿灌饱,船橹摇起来声音更大更响;雨点打在水面,形成圆圆的波漪,向四面扩散;成双成对的鸳鸯被暴雨打散,孤独无依,喜好高飞燕子被淋得四散奔逃,又饥又累,渐熟的麦子横卧在水中,幼嫩的秧苗承受着狂风的袭击,田间小路就象即将沉没水中的危城,蚁穴般纵樌交错的水沟已被汹涌的洪流冲毁。
这十句铺叙遭受风雨的诸般景物,行舟、河面、禽鸟、庄稼,一一写来,历历在目,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见出诗人观察的细腻,笔力的健拔,又隐隐透露了诗人对骤雨成灾的焦急忧愁心情。
“水车”以下八句,是描绘农民冒雨车水抢救稼穑的情景。虽雨骤风狂,“霆奔龙挂可骇”,但是劳苦的农民却在竟相车水,因为正是收获季节,农事鞅掌,他们不敢休息。因而遍地水车响,老少齐出动。车水的人,母子并肩,邻里宗族相望。虽拼命快干,毕竟水势过大,东边地里的水车干了,西边的水又冲决了畦埂,刚排干了一小块地面,又淹没了一大片庄稼。“惊”“骇”二字准确地写出了劳苦农民顾此失彼、焦急恐慌的心理活动,也反映了诗人对涝灾的关切。
“嗟”字领起八句,是写诗人的感慨。他见景生情,很自然地以自身的境遇与辛苦的农民相比。从而想到自己并不比农民优越,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一叶扁舟,栉风沐雨,走遍江溯,但却不懂稼穑艰难,只管一味消费,想想农家的艰辛,再不厌倦漂泊之苦了,“岂”“何”二虚词,无疑而问,加强肯定语气,强调与农民之同。“不解”“但解”则突出彼此之异。
这首诗继承了白居易新题乐府的传统,结合描写农民冒雨车水的艰苦劳动情景,抒发诗人的悯农之意。诗篇从暴雨骤至开笔,以“前驱”、“连鼓”作比,以“龙起幽蛰”的神话传说加以渲染,以“耳双聩目四眩”加以夸张,极力描写骤雨簇云挟雷而来的赫赫威势和令人惊骇的气氛。并且,选取有代表性的典型事物,运用富有感情色彩的词语如“饱”“健”“愁”“饥”等,依次铺叙遭受风雨的诸般景物。这些描写并非闲笔,它们既为冒雨车水提供了现实的环境,又衬托了车水农民的艰辛以及既惊且骇的痛苦心情,突出了游子与农民的差异,使结末“遥怜老农苦,敢厌游子倦”的感慨更为深沉有力。
参考资料:
1、顾志兴主编.范成大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1年02月:第21-23页
这首诗是作者因故离家赴安徽江北途中创作的一首旅途纪行诗。范成大早年父母双亡,风露江湖,曾往来浙江吴兴一带,一次,他乘船过崇德,路经含山,适逢暴雨骤至,看见农民冒雨车水,异常辛苦,颇受感动,于是写了这首五言古诗。
参考资料:
1、顾志兴主编.范成大诗歌赏析集:巴蜀书社,1991年02月:第21-23页
木之生,或蘖而殇,或拱而夭;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汩没于湍沙之间,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馀,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
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且其孽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之所材,以及于斧斤之,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
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庄栗刻削,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决无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