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浮

小雨泫疏花，晴江接乱霞。

草深鹰转疾，风细燕终斜。

村社时驱傩，儿童学种瓜。

婆娑看楚舞，鹭羽正随车。

人言存在义何居，为是心如是物如。

试问谁知存在者，离心别有岂关渠。

梦中行路惊崩颓，下坂九折车轮摧。

忽然眼开百险失，方知行处息如雷。

前村笳鼓赛江神，峒舞蛮歌爨演新。

一树斜阳鸦雀散，上场都是拆台人。

法身胡不在，天载本无声。

言语所不到，有耳难为听。

一尘不障六窗虚，幻眼能消万法如。

日月久遗幽谷照，神明独与古人居。

拨残炉火寒方尽，开到梅花岁已除。

败屋空山风雪夜，闭门重读未删书。

方生方灭刹那心，不住如何强谓今。

三世本空今尚寂，去来何处更追寻。

勿计名绳遂忽麻，况于绳上更生蛇。

傍鏊求饼多忘面，对境迷头莫认他。

君向曹溪路，云向空中度。

曹溪路上行，云从脚下生。

我闻普贤古真人，一一毛孔皆出云。

一云普现无边身，无言何用持赠君！唯有空中一片云，谁能系此长氤氲？君行若见南华老，请君问取虚云好。

与人畸后与天侔，诗境从心得自由。

偶遇山川成独往，晚知忧乐是同流。

百年易尽从崖去，千圣相逢到顶休。

已堕形骸无旦暮，浮云逝水任悠悠。

朝菌安知朔，隋珠不救饥。

闲名今已谢，幻病古难医。

砾浅宜收钓，帘深莫看棋。

诸方犹过夏，百计总成痴。

沉水无留影，飞鸿有断音。

仰依千圣力，流出大悲心。

与汝江亭见，从吾百草寻。

他方如可接，爨下觅枯琴。

朝华逝水杳难寻，独夜残年百感侵。

阳焰已消将曙影，悲魔犹袭未枯心。

一春黯黯长逢雨，四海茫茫久罢琴。

病里不知昏昼异，攓蓬思共髑髅吟。

每听言愁始欲愁，不将后乐抵先忧。

有心争似无心好，魔语还兼佛语收。

大士悲深成怅惘，诗人愚重见温柔。

一期药病思量误，衲被蒙头万事休。

入山魑魅尚窥林，铸鼎空销九牧金。

刘彻何年能换骨，神光一夕解安心。

玄罴夜吼风生壑，青雀西飞月在岑。

丛桂幽兰俱冷落，疏星三两对愁吟。

三伏炎蒸一雨收，应驱少昊早行秋。

深山石上看飞瀑，多少鱼龙据下流。

晓江清可涉，日暮风涛高。

迩知三伏涨，骤甚八月潮。

浊流势交会，天下真滔滔。

唯见川气黄，不睹千村漂。

欲济无舟航，三老亡其篙。

一随巨浪没，遂化鱼腹膏。

舍身定何算，熟视无号咷。

城郭等浮苴，岩居若栖巢。

石脚已崩坼，聚沙谓坚牢。

物命呼吸间，人心尚逍遥。

异哉争鼠壤，格斗如牛毛。

习气成瀑流，泾渭亦已淆。

二仪有高下，虚空竟安逃。

吾欲咨能仁，愍此昏垫劳。

河伯尔无多，海若岂足骄。

旦夕伫收潦，秋岸仍泬寥。

曹溪有路透西方，择火拈香是道场。

一念万年谁得似，人间浩浩作商量。

山君行有伥，水母食依虾。

总为安蓬艾，因之恃爪牙。

藏舟难锁壑，炊饭误蒸沙。

昧昧将何极，营营亦可嗟！

古木有自焚，古镜不自照。

一翳障九天，神人不能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