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学术研究
顾随先生是一位有独见卓识的学者、专家,自三十年代起,有《稼轩词说》、《东坡词说》、《元明残剧八种》、《揣龠录》、《佛典翻译文学》等多种学术著作问世,并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惜其多种未刊稿在十年动乱中惨遭毁弃。八十年代后经多方收集,已出版了《顾随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顾羡季先生诗词讲记》(台湾桂冠出版公司 1992 年)、《顾随:诗文丛论》(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年出版, 1997 年又出了增订版)、《顾随说禅》(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顾随笺释毛主席诗词》(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顾随与叶嘉莹》》(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顾随致周汝昌书》(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辑得顾随各类著作、文稿、书信、日记等,编订为《顾随讲文心雕龙》、《顾随讲古代文论》、《顾随讲南北朝散文》、《顾随讲诗经》系列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顾随全集》7卷增订本河北教育出版社正在印行中。
小说、诗词
顾随先生又是中国现代文坛上一位卓然特立的作家。在20年代初他在山东的报纸上发表了不少短篇小说,可惜只存《反目》一篇。中期发表了《失踪》、《孔子的自白》、《母亲》、《废墟》等,抗战期间发表《佟二》。自 1927 年起出版了旧体诗词集《无病词》、《味辛词》、《荒原词》、《留春词》、《霰集词》、《濡露词》、《苦水诗存》。1947年中篇小说《乡村传奇》发表在《现代文录》上。
顾随杂剧、书法顾随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发表杂剧的剧作家。他创作的杂剧有:《馋秀才》、《再出家》、《马郎妇》、《祝英台》、《飞将军》、《游春记》等6种计26折。除《馋秀才》发表外,其余编为《苦水作剧》和《苦水作剧二集》。顾随精于书法艺术,曾师从书法大师沈尹默先生,草楷皆工,是现代书法名家。他的书法作品有的收入《民国时期书法》、《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
《陟山观海游春记序》
吾何时生心欲取《聊斋志异·连琐》一传谱为杂剧,今兹都已不复记省,但决在杂剧三种脱稿之後耳。至其开始著笔,则为一九四二年一月间。时当寒假,较为暇豫,无事妨吾构思按谱也。及下卷第三折写讫,牵於课事,又腰背作楚益甚,遂不复能赓续。每值寒暑两假期中,辄思写毕,了此夙愿。思致枯窘,精力疲惫,援笔而中止者,三载于兹矣。今岁寒假,期间较之往岁为长,病躯畏寒,怯於外出,斗室坐卧,殊无聊赖,乃谱完末折,於是俨然上下二本之杂剧矣。顾尚无楔子及科白,又以十日之力补足之,删改之,涂乙至不辨认。又以十日之力,手抄一过,则今之《游春记》是也。初意拟为悲剧,剧名即为《秋坟唱》,既迟迟未能卒业,暇时以此意告之友人,或谓然,或谓不然。询谋既未能佥同,私意亦游移不定。今岁始决以团圆收场,《游春》之名於以确立。
王静安先生《宋元戏曲考》谓:“明以後传奇,无非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吾向於文艺,亦重悲剧,时谓举世所称剧圣如莎士比亚者,其所为悲剧,动人之深且长,亦在其喜剧之上。若夫明人,固无悲剧,然亦乌有所谓喜剧者哉?当谓之“团圆剧”始得耳。吾平时说曲,常目为堕人志气、坏人心术者也。又以深恶痛绝此团圆故,遂波及于喜剧,今乃知其不然也。明人之于曲,殆不知足而为屦而又为蒉者乎?夏虫固不可以语冰。其为团圆剧无足取,即使其为悲剧,亦讵能有合哉?善夫吾师尹默先生之论曲也,其言曰:“诗馀小技况词馀,道义从来不涉渠。尝徧人间真意味,始知此外更无书。”明代士夫其以道学自居,圣贤自命,鄙填词为玩物者,或力追风雅,迹拟盛唐,目戏曲为小道者,吾无讥焉。若其肆力词章,从事剧曲者,率皆庸凡、肤浅、狂妄、鄙悖。是以志存乎富贵利达者,其辞鄙;心系乎男女风情者,其辞淫;意萦乎祸福报应者,其辞腐;下焉者为牛鬼,为蛇神,为科诨,为笑乐,其辞泛滥而无归,下流而不返。要之尚不识人间二字,遑论其意味,又乌有所谓真?惟其无真,故无性情,无见识无思想,驯至啼笑皆伪,顶踵俱俗;遂至亦无所谓同情,无所谓严肃,无所谓诚实。以是而填词,而曰可以抒情可以风世,可以移风而易俗,亦大言不惭而已矣,其孰能信之?夫五味不能有辛而无甘,人生亦不能有失败而无成功。戏剧所以刻划人生,亦岂能有分离而无团圆?明人团圆剧之无足取,非团圆剧本体之过,乃明人不知所以为团圆剧之过,亦即其根本不知所以为剧之过。故吾曰其为团圆剧无足取,即使为悲剧仍无当也。
或问明人之剧,既如子言矣,若夫元人之剧则诚何如?应曰:昔者静安先生固尝拈“自然”两字以评元剧矣,今试进而申论之。王先生之所谓自然,以吾观之,天真而已,幼稚而已。夫元之于曲,号称极盛,殆亦如唐之于诗,宋之于词,上至王公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鲜不好之者也。顾所有作者,亦意识未晰,思力不锐。其高者,尚能以自然之眼观物,自然之舌言情,卓然于前代诗词之外,自有所建树。要亦祗成其为天真,而乏高明博厚之致。下焉者,其体虽新,其神则旧,其所写之生活,所用之技术,无一不囿于旧日之传统。其事则利禄功名,悲欢离合,因果报应;其词则风云月露,花柳莺燕,诗酒牢愁。甚至举旧诗词之尘羹、之土饭、之蔗渣、之腐鼠,亦反复咀嚼之,若有馀味焉。一何其幼稚之至于斯也!间有游心物外,敝履尘寰之作,自视为清高,或许以超脱。要亦不过漱释道之馀唾,拾仙佛之牙慧;而又杂糅以儒家乐天安命之陈言。其清高与超脱也者,亦适成为混沱、颟顸、偷生、游手、无所事事已耳。既已无当于生,亦复何名为人矣乎。王先生所谓之自然,殆亦指其少数中之少数,而非可以概其全也。
又吾向日上堂,尝说悲剧中人物性格,可分二种:其一为命运所转;又其一则与命运相搏。後者乃真有当于近代悲剧之义。即以元剧论之,若《梧桐雨》、若《汉宫秋》,世所共认为悲剧也。顾明皇与元帝,皆被动而非主动,乃为命运所转,而非与之相搏。若《赵氏孤儿》剧中之程婴与公孙杵臼,庶几乎似之。然统观全剧,结之以大报仇,则又何也?虽然,即不如是,吾犹疑之。夫人至舍其生而杀其身,此固天下之至悲,然且未可概视为与命运相搏也。吾於此更有说焉。凡夫有生之伦,或劳其心,或劳其力,孳孳穷年而弗能自已者,凡谋所以遂其生而已矣。此固不独于人为尔,人特其最著而最胜焉者耳。遇有阻难,思有以通之;遇有魔障,思有以排之。斯又生物皆然,人特其最灵而最力焉者耳。通之而阻难且加剧焉,排之而魔障且益炽焉,於是乎以死继之,迄不肯茍安偷生,委曲求全。斯则为人所独能而独烈者矣。窃意必如是焉,乃成乎悲剧之醇乎醇者矣。然其死固将以求生也,非求死也。乃所以为己也,非为人也。莎氏诸作,若哈姆雷特,若李尔王,其显例已。至若以一死以图事之必济,幸济,或或济焉,则似与是有殊,而非可以并论齐观,虽然,捐躯救人,舍身济世,又人类之所以为物灵也,吾讵敢菲薄之?特其意义与吾前所云云者,稍异其趣,是则不可以不辩。证之古希腊,则爱斯迄拉斯氏所作《被系絷之普拉美修斯》一剧,其雄伟庄严,只千古而无对,而壮烈之外,加之以仁至义尽,真如静安先生所云“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悲之一字,竟不足以尽之,即吾所立悲剧人物性格二种,亦不足以名之,而尤非元明作家所能望其项背者矣。
或又曰子以近代思想责之古人,是犹讥孔圣以不知电汽,一何其不恕欤?又应曰唯、然、否否。心灵与物质有别,物质可以时代限,而心灵则不尔。莎士比亚且无论,彼爱斯迄拉斯之生世,亦当吾国周朝敬王、元王间,不更早於元人耶?
或又问子之雌黄古人既如是,今之为此《游春记》也,其自视也则又何如?则应之曰:人既有此生,则思所以遂之,遂之之方多端,而最要者曰力。其表现之于戏剧也,亦曰表现此力则已耳。其在作家,又惟心力、体力精湛充实,始能表现之。悲剧、喜剧,初无二致。而吾疾病丛生,身心俱惫。每有所作,或中道而废,或竭蹶终篇,未尝不再三致叹于魏文帝“体弱不足起文”之言。对於前贤,虽诚少许可,若其佳篇伟制,亦惟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吾之为是记也,策驽骀以奔驰千里,驱疲卒以转战大漠,若之何其能有济?事倍而功不半焉。世之君子,读吾曲者,幸能谅之。夫吾於古人,无所假借,而犹冀他人之见谅,子矛子盾,诚难为说。且掺觚之士,出其述作,与世相见,而曰君子谅之,是又如鬻矛、盾者之自谓其矛、盾之不锐、不坚也,奚其可?虽然,有见吾《祝英台》剧而致疑於吾之拥护旧礼教者矣。是记一出,其将有谓吾为迷恋旧骸骨者乎?吾若之何而能不有冀於原迹明心之君子也哉!是为序。时维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一日,则旧甲申之除夕也。
韵文
顾随一生作了大量的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韵文的研究,著作颇丰。他的学术研究始于元曲,著有《元明残剧八种》一书和一系列论元曲的文章,多发表在《益世报读书周刊》等报刊上。1943年完成《倦驼庵稼轩词说》、《倦驼庵东坡词说》两书,40年代末,撰写谈禅大著《揣龠录》,50年代中期在大学开设了“佛典翻译文学”课。